贾母听了王熙凤的话,暗骂一声滑头,也不好再说什么,看向王夫人。
    王夫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她也是要体面的,第一次说了被人家婉拒,第二次再说,那就是逼迫了。
    再怎么说她也是贵妃生母,还不至于为了一些赏赐,和王熙凤当场争辩。
    只是心里也打定主意,回去和贾政好好商议一番,让贾政和贾琏说说,重新制定一番官库的收入支配制度。
    否则,只怕荣国府这堂堂百年公府的面子,真的快要维系不住了。
    见王夫人没意见了,贾母便高兴地从诸多赏赐中挑了几样实用的,连王夫人也象征性的拿了两件让周瑞家的送回家去。
    而王熙凤回头,看见迎春等人都围在那几十匹上好的宫缎旁边,夸赞太后赏赐的东西就是不一般。
    她便十分大方的说道:“你们三个要是喜欢这些料子,等回头,我让人每个给你们新裁制两件春装。
    不过你们最好抽个时间去我那儿一趟,我让人给你们重新量量身段。
    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年一个模样,别到时候做出来不合身就不好了。”
    迎春等人闻言,都喜出望外,一个个连忙道谢。
    探春还绕到王熙凤身边,在她身上一阵按揉,惹得王熙凤笑骂不止。
    贾母看着她们姑嫂间如此和睦亲善,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
    凤丫头在这些地方,就是令人心里喜欢!
    笑了一番,她高声笑问:“凤丫头,琏儿又做什么去了?
    听说之前他很早就离席去了,如今又不在府中,他才刚回来,不说好好歇息,在忙什么呢?”
    王熙凤有些猜测,却不确定:“谁知道呢,他也没和我说,想来是他在外头的事。”
    这时旁边赖大家的说道:“我倒是听说,琏二爷好像派人去钱庄,兑银子去了。”
    “兑银子?”
    “具体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外头的人说,这次跟着二爷出去的那些护卫小子,只回来了几个……”
    贾母和王夫人等俱是一惊。
    “只回来几个,什么意思?”
    贾母倒是听说过,贾琏袭爵之后,从家里选了一批混小子,每天在那东跨院里操练。
    但是具体有多少,是哪些人,她这个老祖宗可不在乎。
    “我听我们家那口子感叹说,琏二爷一共选了二十几个护卫,这次跟着他出去,回来的连十个都不到,他们说是都死在塞外了。
    琏二爷还命人,将他们的骨瓮都带回来,送到各家去了。
    今儿下午,那几家人可是哭的很,府里好些人都知道了。”
    “这么说,还真的都死了?”邢夫人咋呼呼的道。
    她被扶正的时候,老国公爷都死了,可没见识过,一下子死这么多人的大场面。
    其实,即便是在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他帐下的亲兵,也是很少战死的。
    毕竟亲卫战死,就说明主将至少面临了危险。
    而以荣国公的地位,他即便领兵出征,也甚少经历危机。
    贾琏这次,只是意外。
    以致于,连贾母都沉默了。
    王熙凤,更是面色隐隐发白。
    她之前虽然知道贾琏的一身富贵来之不易,但是感受的不是特别深刻。
    此时一听,贾连操练的那些护卫,死的只剩下几个了?即便是她,也感觉心惊胆战!
    和贾母不同,贾琏的那些护卫,她大多认识,至少照过面。
    贾琏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她还亲自吩咐过那些人,叫他们好好保护贾琏。
    谁知道,那么多年轻的小子,只活着回来几个?
    没良心的方才回来的时候,也没有告诉她这些,也不知道,这一番他在外面,到底经历了多少危险。
    幸好还剩下几个,要是都死了,没人保护贾琏,她都不敢想象那等后果。
    难怪,没良心的一向要强的很,方才在家里初看见他的时候,都累到躺下来。
    想到这里,王熙凤不由有些心疼,这一刻,她很想立刻回家,找到贾琏,将他此番在外面的经历,全部问一遍。
    贾母王熙凤等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几个刚刚还欢喜的不行的迎春三姐妹了。
    她们最大的一个还不到及笄,最小的一个更是不到十岁,战死沙场这样的事,对她们来说太遥远了。
    可这次,却就发生在她们身边,还是她们最敬爱的琏二哥哥手下的护卫们,由不得她们不害怕,一个个面色有些发白。
    终究贾母是见惯了风浪的,她摆手叹道:“这就是他们男儿家要建功立业,必须承担的责任和危险了。
    想当年国公爷在世的时候,经常领兵征战,在他帐下的亲兵、家将,也死过不少,好些还是我亲自帮忙料理抚恤的。
    只不过年头过去太久,这些事我都快忘了。”
    贾母说着,有些陷入沉思。
    这一刻,她深刻的认识到贾家的颓败。
    若是没有贾琏,以军功起家的贾府,竟然已经几十年不问军事,导致她这个老祖宗,竟然对马革裹尸还,都变得那么陌生了。
    “凤丫头,你回去告诉琏儿,死了的那些人,让他派人好好料理抚恤便是了,切不可太过伤怀。
    罢了,不必说是我说的,想来之前他连这件事都不愿意告诉我们,便是怕我们担心。
    琏儿,真的是长大了,能担起事了。
    就让他自己看着办吧,你们都只管配合便是。”
    贾母说完,杵着拐杖,颤巍巍的起来,一旁的鸳鸯连忙上去,扶她进寝居去了。
    眼见贾母去休息,王夫人等自然也就散了。
    李纨也带着丫鬟素云往家里走。
    但是她的心里却不平静。
    这几年,她几乎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家里的事情,特别是贾琏的事情。
    她真的很意外,甚至有些想不通。
    毕竟她进门的早,对于贾琏这个小叔,她有一开始的认识。
    直到,贾琏一次次的打破她的认识,变得让她惊讶,陌生,甚至是不得不钦佩!
    方才贾母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却听出来了,以后贾家,大概率是要靠贾琏来支撑了。
    没听贾母说了,让贾琏自己拿主意,让王熙凤等人协助。
    那话看似对王熙凤说的,其实也是对邢夫人和王夫人说的。
    也是呢,贾琏都已经是侯爷了。
    单单这个身份,放在任何一个朝代,任何一个家族,都绝对是家族的话事人。
    也就是说,从今以后,家里的事情,只怕老爷都要退居琏二爷之后了……
    之前贾琏刚刚袭爵,甚至代理族长之后,家族中许多人,都还认为贾琏和贾政,会是相辅相成的局面。
    甚至,贾政还会是主,贾琏为次。
    因为贾政不单是长辈,而且还是贵妃的生父。
    甚至有传言,贾政不久就要升官了。
    这一点,李纨倒不觉得只是传言。因为她听贾母等人说过,按制,大凡宫里有新晋的贵人,皇上都会给该贵人的至亲升官,甚至升爵。
    而元春不但封妃,而且晋位贵妃,可贾政还是员外郎!
    这是因为,贾府在筹备省亲的事宜。
    一旦这件事结束,贾政大概率就要升迁了。
    若是那样,贾政,就仍然还是荣国府的老爷。
    可是谁能想到,贾琏突然升爵了,而且一升就升到天上去,差点逼近老国公爷了!
    别的不说,单单将家族的爵位,从二等将军爵,升到侯爵,如此功绩,在贾家就无人可及!
    那可是为家族,至少延续了两代的富贵。
    更别说,皇帝既然肯这般恩赏贾琏,可见贾琏如今的圣眷之隆。
    无人可以替代。
    更无人可以打压。
    即便是贵为一等荣国公夫人的贾母也不行。
    况且贾母也不可能打压贾琏,谁没看见,琏二爷对老太太,那是何等的孝顺尊敬。
    人家可是嫡亲的祖孙呢。
    甚至,现在就算有人说,宝二爷不再是贾母最疼爱的孙子,都有人可能相信了。
    想着贾琏这些年的荣耀,即便是清心寡欲如李纨,也不由得胡想联翩。
    她是想起了,当初贾琏每日晚练,都会从她院外经过,她可以透过院里那稀疏的花草树木,那浇筑的格子院墙,远远瞧见贾琏回家的身影。
    她还想起了,那一回贾琏吃醉了酒,她奉贾母的吩咐送贾琏回屋,结果贾琏将她当作是王熙凤,甚至还轻薄了她一二。
    这些,她都记忆犹新。
    “大奶奶……?”
    素云的声音,将李纨唤回神。
    正想回头去瞅自家丫鬟,余光忽然扫见自己面前有人,顿时抬眼望去。
    这一看,差点将她芳魂都吓掉了,忍不住退了一步,惊慌失措的道:“二,二叔从哪里来?”
    贾琏眉头皱起。
    李纨是怎么回事,方才看见她,自己上前打招呼她没听见就是了。
    怎么如今看见自己,就跟看见洪水猛兽似的。
    “刚从东跨院那边过来,大嫂子没事吧?”
    “没,我没事……”
    贾琏将她从头到尾瞧了一眼。
    无可多言,身为十二钗正册上的女子,李纨的颜色绝对是无可挑剔了,仅次于他见过的少数几个女子。
    她虽比王熙凤大五六岁,但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六。
    身量与王熙凤等高,只是不比王熙凤那般苗条,显得几分丰腴,这一点,倒是和那边府里的尤大嫂子相类。
    一色素净的打扮,配合她常年寡居养成的内敛气质,虽然显得清丽脱俗,有儒家淡然之气,到底少了青春年少该有的活力。
    就是放在道观中,和那些苦修的道姑站在一起,也不会显得另类。
    察觉李纨被她瞧的有些不安,贾琏便偏头与那素云道:“你们大奶奶可是身子不适?”
    素云一脸疑惑,看了看贾琏,又看了看自家大奶奶,也问道:“大奶奶,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也觉得,方才大奶奶的反应太反常。
    琏二爷这么温和儒雅的一个人,大奶奶怕他干什么,连我们小丫头都不怕呢。
    李纨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多谢二叔关心,我真的无事,方才,只是走神了。”
    “原来如此。”
    贾琏点点头,又对素云道:“好好照顾你们奶奶,有什么事的话,记得向太太或者老太太禀报,给我和你们琏二奶奶说也行。”
    贾琏说完,与李纨拱手一礼便抬脚走了。
    “是~”
    素云高兴的给贾琏鞠躬,直到贾琏都走远了她才起身,然后对李纨笑道:“琏二爷人真的好好啊,对我们都这般温和,难怪人人都羡慕他屋里的那些丫鬟。”
    李纨瞥了她一眼,嘴角抽了抽,这丫头,难道是在暗指自己待她不好?
    倒也没与自家丫头计较,只是回头看了看贾琏远去的方向,心里乱糟糟的。
    他说,她要是有事,告诉太太或者老太太,甚至王熙凤她都能理解。
    告诉他却是为何?
    是客套、口误,还是有意的,她不明白。
    也不必想明白了,总而言之,以二人的身份,注定是井水不犯河水,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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