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骆烟看着桌前的梅枝低喃道。
    老军医愣神片刻轻笑道:“回了趟京都,将军似乎变了许多。”
    “哦?”骆烟抬眼疑惑地看去,“我何处变了?”
    “若说从前的将军是千锤百炼冷锋出鞘宁折不屈的重剑,如今便是屈之如钩纵之铿锵有声削铁如泥的软剑。既能避其锋芒,也不惮于迎难而上。”老军医慈眉善目摸着胡子端详起骆烟来,倒像颇有几分道长的模样不像大夫。
    “那梁大夫以为,是如今的我好些还是从前的好些?”骆烟笑了,也没往心里去只当是玩笑话。
    “老朽知道将军本性良善只是许多事情过于刚直,这也不能说是坏事只是对自身太过苛求,况且人生在世谁心中没有几分贪念,只要不像江副将那样不择手段这也是无错的。”
    见骆烟恍惚出神的样子老军医也便不再出言,他行了个半礼便领着医箱退出营帐。
    已经后半夜天光营中篝火未灭几队人巡逻的脚步声盔甲碰撞声入耳,骆烟疼得难眠,他起身穿上靴子掀开厚重的帐子,卷在风里的沙砾打在脸上他却像没事人似的走了出去。
    “将军!”陈景言扬声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
    骆烟扶了一下少年结实的小臂,目光向下:“不用行礼了,脚上的伤如何?”
    “不过是点小伤口,倒是将军腿伤不轻得静养才是。”
    少年稚气未脱,眉眼间还留着一团孩子气,骆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他行了太多方便,才让陈景言如此胆大包天阵前违抗军令。
    “到荆湖后,我会请司马将军收你入军。”
    陈景言惊喜得双眼发光:“将军此话当真,我当真可以上阵杀敌了?”
    “可别高兴得太早,”骆烟轻笑着说道,“司马将军治下颇严,若是犯了错便是实打实的军棍,也再也不会有人见你张口便叫你景言小哥,你先思量思量,若是不愿我便送你回江南老家。”
    “不,将军,我要去!”陈景言目光坚毅,“哥哥和爹娘都死了,我一人在这世上唯有将军待我如同亲人一般,我要上战场为自己拼一份功勋,如同将军般英武,若我有一日出人头地定不忘报答将军。”
    骆烟嘴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目光微垂陷入了回忆。
    “若骆烟有一日功勋在身,定不忘丞相大恩。”不过十叁岁的少年身板削瘦却提着重剑如松柏一般直挺挺地站在院中,一身傲骨容不得秋风压折,他剑刃指地单膝跪在温松嵇的身前。
    萧瑟的西风吹起大周战旗,骆烟平静地看着眼前少年挺拔的身躯缓缓道:“好。”
    “殿下,”林君竹站在殿中,见不远处周晏然缓步走来立即迎了上去,“身边的人呢,怎么冒着雪回来。”
    玄色大氅上的冰雪已融成了水珠挂在细软的狐狸毛上,周晏然随手丢给一旁的侍仆挥了挥手道:“无碍,怎么样了,消息进来了吗?”
    “折子已经递进来了,死伤虽少但听说萧慎被刺了一剑伤得不轻,”说到这林君竹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如今怎得也变得这般急躁了,这兄长刚入城便急着见人,这下陛下可再不得空闲了。”
    周晏然听完也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转身撩起衣袍坐在上位。
    林君竹被这一眼看得摸不着头脑,忙追了上去:
    “怎么,可是我说错了?”
    “你不若想想他为何要这般急躁?”周晏然抬眼见他这般好奇才开口提点。
    “大抵便是不愿萧慎早早入了宫,又或是……”林君竹脸色一变,“故意让萧慎以为他已经穷途末路,到了惊慌失措的地步。”
    周晏然颔首继续问道:“若你是萧慎,你会如何?”
    “自然是乘胜追击。”
    细细想来才觉得萧沉心思之深,算准了人心也赌上了自己的命。
    林君竹眉心微蹙转头问道:“太后去了他的寝殿?”
    “这种事上你倒是灵光。”周晏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侧头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林君竹攥起了拳头,过了许久才长吐了口气道:“他怎肯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周晏然垂下双眸细细地摩挲着玉扳指,半晌才抬头道:“太后从前只当他是个玩意儿,如今倒是抬举了。”
    “她……”林君竹迟疑了片刻,“不像是会作践人的人。”
    周晏然扬眉看向他。
    林君竹为难地抿了抿唇:“好,好吧从前是,可如今……”
    “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周晏然淡淡地替他补了上这一句。
    “许是走了遭鬼门关,性情变了也是有的,”林君竹明白周晏然的意思,他摇了摇头,“我不是不曾怀疑过,气虚体寒或许能寻着一样的,可这脉象要悉数相同又得样貌身形一点不差可是难如登天了。”
    周晏然不置可否,脸上浮起清浅的笑意:“那若是有一日她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你又当如何?”
    林君竹目光飘忽眉头紧拧:“那便是我瞎了眼,认错了人。”
    “殿下,你今日可也有些反常,”他狐疑地看了过去,“你何曾过问这些事情。”
    “你若能全身而退我自然不会过问,”周晏然坦荡与他对视,“可如今的太后身上有太多势力牵扯,一个不慎便会随她一道堕入万丈深渊,如此你也愿意为了这虚无缥缈的性情去冒这个险吗?”
    林君竹眼眸低垂看上去有些苦恼:“我不知什么性情这般也好那般也罢,我只知如今在我眼前的那个太后是我喜爱之人,这份险便值得我去冒。”
    “即便她身侧的男人络绎不绝?”
    “我难不成还比不上他们?”
    周晏然只觉得他天真得可笑:“可情一字似乎并不是如此叁言两语便能讲得清楚的。”
    林君竹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坚定地抬起头说道:“还未争又怎知结果如何?”
    刚及弱冠的男子将热烈的情爱写在眼底,周晏然不知是该敬佩还是唏嘘,他低声笑道:“你若是能将这番话在太后面前表明,又何愁让萧沉争了去。”
    “她不识好歹,我不与她计较。”林君竹下巴微抬眼底却带笑,起身告退。
    周晏然默然,目送林君竹渐渐远去的身影,不可避免地浮现出那张熟悉的面容,其上似乎不再只有战战兢兢和谨慎算计,露出了点狡黠的笑意让少女本就姣好的脸容看起来更加明丽鲜活,正待他要去细看时却又像是隐约隔了层纱叫人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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