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茅山附近的区域,出了长塘镇之后,同样也是大片典型的江南水乡风光。放眼望去尽是山水坡塘,稻田菏泽;平野上阡陌纵横、路边的林荫如织;既有水上的渔舟晚唱,也有林下的田园牧歌。
    人烟稠密的村邑、集镇,路口的小市、野市;几乎是一个接一个的接踵而至,早出晚归的乡人、川流往来的行旅,人声鼎沸的野店和茶棚,骡马成群的驿站和行栈,似乎就基本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反而是江畋为首的一行人马穿行经过,才打破了这种充满市井烟火气的喧嚣;制造出了片刻的清冷和沉寂。又在队伍逐渐远处之后,才爆发出更多的喧闹与议论纷纷来;不过,也不算是多么意外。
    因为早些年来,车马粼粼、仪卫铺张的前呼后拥下,前来探访和茅山胜地、华阳洞天的达官显贵,乃至是朝廷和州道官府的使者;也不差这一行人了。然而紧接而至的大队人马,就让人相顾失色。
    因此,当即有人纷纷离开所在的市镇、村庄,想要外出报信一二;却都被事先巡曳在道路两侧、河口桥渡的军卒所拦截;乃至是当场追逐逮捕起来。这时才有人注意到,这些官兵并非本地的旗号。
    而是打着邻州的“苏”字团结军旗;而随后沿途的驿站和行栈、野店,所有的畜马也被人集中看管起来,这才让更多人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而负责这一切的,正是来自苏州的团练副使陆痒生。
    因为,相对那位只会写一手上好的颜体字,用漂亮表章告罪的刺史刘展元;他还想要为自己的命运和前程,再挣扎、奋斗一二;所以,他不但接下了那位巡江御史的调文,还籍此说服大部分部下。
    但尽管他有那位巡江御史的调文背书,但是这种不告而来的越界发兵之事;还是不免坏了官场上一贯的潜规则,乃至引起大多数人的孤立和排斥。因此,他也最期盼此行能取得成果的个别人之一。
    如能有所发现和取得成效,他就能在现有的基础上,以勇于任事、不畏奸邪的考评设法更进一步。要不然的话,他在苏州就毫无立足之地,还有可能被当做应付朝廷问责的替罪羊,而罢免远黜了。
    而江畋首先抵达,位于茅山脚下十数里的下泊宫;也是进入茅山本山的第一站。父老相传此处即三茅真君之首茅盈的故宅;贞观11年(公元637年)敕修为宫观,无官身爵位之人,下马步行的起点。
    故而得名下泊宫,里面按照朝廷的标准规制,建造了玄元(皇帝)殿,天尊(昊天)殿、讲经堂、说法院、经楼、钟阁、师房、步廊、轩廊、门楼、门屋、玄坛、斋堂、斋厨等等一系列建筑群落。
    这部分主体占地约有数十亩之广。此外还附属有精思院、净人坊、骡马坊、车牛坊、俗客坊、十方客坊、碾硙坊等功能性建筑。也是地方上,绝大多数黎庶百姓、士民信众,直接进香还愿的所在。
    但略微出乎江畋意料的是;作为茅山宗门面和迎客场所的下泊宫内,没有任何(三等)玄部以上的中高阶道士。而是由几名(二等)洞神部的低阶法师,带领一群刚入道品的录生弟子、清真弟子。
    而这几名维持日常的低阶法师,盘问起来同样也是知之甚少;只说是封山令下达之后,原本宫观内(三等)生玄部、(四等)高玄部,的众多真一法师、高玄法师、内教弟子,都连夜迅速撤走了。
    也没有说过要离开多久,只留下他们这些低阶法师和入道弟子留守,并维持着下泊宫的基本运作;勉强应付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普罗信徒。而后,前往茅山脚下的另一处祠宇宫,也发现同样的问题。
    祠宇宫,顾名思义,就是作为茅山附近大型祭祀场所,而长期存在的一所宫观;也是世俗大小斋醮法事的主要接待地点。与之性质近似的,还有分别位于山下和山中,接待访客的紫阳观和崇元观。
    前身就是围绕着茅山,由常驻信徒和来访香客聚集形成的馆院建筑。其中紫阳观的前身,就是晋朝修士许询的旧居;用以接待世俗信众。而位于山内的崇元观,则是长期接纳一些身份显赫的信徒。
    但是最重要、也最为显赫的,无疑还是位于积金蜂与大茅峰之间,楚王峪内的华阳三宫观。也就是源自东晋陶景弘,围绕着华阳洞天的地势,建立上中下三馆;如今的华阳宫、华阳中馆、太平观。
    这里才是上清派茅山宗的本山腹地所在,也是茅山宗大多数成员的修行地。相对其他声名显赫、访客如织的宫观,除了门户间交流和朝廷敕使之外,绝少接受外界的探访,也相对充满某种神秘感。
    而由位于楚王峪出口附近的华阳下馆,三次敕修而成的太平观;同时也是历代茅山祖师/宗主的驻地和起居、修行之所。因此,才能够在华阳三宫观中领袖绝伦;成为朝廷正式敕封的茅山第一观。
    这里也是道门各派之中,最高级别的受箓之所;唐代道士,根据授箓品级分为五等,即:初受的“都功箓”、二受的“盟威箓”、三受的“五雷箓”、四受的“三洞五雷箓”,五受的“上清箓”。
    就像是诗仙李白,当初在泰山附近受的就是“都功箓”;而作为他的引荐人玉真公主,受的是第三等“五雷箓”,道品为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而寿王妃杨太真被出家时,则直接授予“上清箓”。
    此外虽然在茅山上下,还散布着若干附属的馆院庙观,诸如茅君祠、楼真堂之类建筑场所;但是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因此,这一次江畋实际想要探访的,也就是华阳三宫观所环绕的华阳洞天。
    然而,当江畋的一行队伍抵达了楚王峪口;被称为内山山门的山官(山神)殿时;却发现围绕着山官殿的两侧,都被高耸数丈的砖石墙垣,所遮挡的严严实实;一直延伸到了山口两侧的狭销山壁。
    而数层云顶天宫纹饰的高大牌楼下,数名黄裙绛褐或是黄褐玄巾的道人,领着一群平冠黄帔的入道弟子;已经得到消息相迎在此。其中唯一一名头戴芙蓉玄冠、美髯阔额的中年道者,当先开声道:
    “升玄真一(法师)元明,添为山官殿主持,恭迎上宪莅临……敢问,上宪此番可为公事而来,还是别有拜山之念?倘若是公事,还请事先具文传状;若是贵官想要拜山,就只能敬谢请回了。”
    “当然是公事,还是突然状况的公事。”虽然对方礼数毕周,但江畋也不想多绕弯子道:“太湖的林屋洞天爆发妖变,神佑观主端明有重大嫌疑,已被当场擒获;作为师门渊源,我需一个交代。”
    “什么!”主持元明酝酿好的说辞和客套,一下子都被卡住了。下一刻,就见江畋身后的扈从和卫士,一拥而上将那些道士团团围住;并且打开了虚掩的山官殿内外大门;逐一控制住了山门内外。
    这时就见远处道路上扬尘滚滚,一支策马飞扬的骑兵转瞬而至;紧接无暇接管山官殿内外,并圈管所有人等。又披甲持弩站在山口两侧,新树立起来不久的墙垣上。俨然就是一副封锁出入的态势。
    “你这是……这是……,何等的胆大妄为!”这时,被迫仓促出来应对的山门主持元明,这才有所反应过来;全身发冷、手足颤颤的嘶声叫喊道:“本山乃开国敕封的胜地,历代天家的焚修处。”
    “高宗、明皇和泰兴朝,皆有敕书存在奉圣殿,悉令地方有司,各道监巡,非得上谕,不得冒犯。”随后一封官文备件被丢在他身上,江畋轻描淡写道:“中书门下联署,政事堂用印的算不算。”
    “这……”此刻有些灰头土脸、冠发披散的元明子,闻言却是不敢轻疏怠慢的连忙捡起,仔细看了好几遍之后,才瞪大眼睛喃喃自辩道:“既是如此,道者奉行便是,上宪又何须如此不顾体面。”
    “因为,我信不过你们这些同门啊!”江畋毫不客气的冷笑道:“谁知道,会不会阴为包庇,通风报信、遮掩罪迹和毁灭证据呢?神佑观的玄明子,可是茅山的嫡流出身,华阳中馆的首座门下。”
    “更何况,林屋洞天出了这种泼天的妖变之事,祸害的士民百姓、官吏将士,何止成千上万;就连江宁府和江东道,都未必能够担待的了。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华阳洞天所在的茅山宗本山了。”
    然而听到这里,元明子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无度了;甚至连歪倒的发冠都不及搀扶;而上前想要拉住江畋的手臂,却被左右反制住而哀声求道:“上宪,上宪,可否请清净处说话,我别有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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