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血红的溪水,老道士很拍膝盖,指着将军“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深深叹息一声道:“你们,这是惹大事了,坏大事了。”
    将军不解,认为老道士又再危言耸听。
    丢掉吃剩的鱼骨头,将军冷冷地看着老道士,指着周围正吃得欢快的一干将士,道:“且不谈那帮刁民是否真有霍乱之心,单就我等将士为了国家出生入死,难道吃几条鱼也不成?”
    老道士缄默:吃鱼成,但你也不能屠村啊!
    两人话不投机,正准备分道扬镳之时,异象突现。
    烧水的大铁锅里冒出了细小密集的水泡,天空黑云开始积聚,大地开始摇晃撕扯……没过多久,他们扎营所在地旁边一座小山,仿佛瞬间被人推倒,噼里啪啦,众多山石开始如泄洪一般喷泼下来。
    真的只是眨眼功夫,从见到铁锅里水的异象到顷刻间大地归于平静,只是眨眼瞬间。
    几万兵士不见了,几千营帐不见了。
    许久许久。
    离营地较远,靠近挽头溪的一片新土松动,一只手伸了出来。
    接着,两只手伸了出来。
    再接着,一个糊满了泥土的脑袋伸了出来。
    最后……一前一后,从泥土里钻出来两个人。
    那两个人正是先前的老道士和他的徒弟小道童。
    老道士看着这一片寂静的新土,眼中掩藏不了的骇然之色,再转向一旁同样寂静的严家湾时,骇然代替了愧疚。
    “师傅。”小道童余悸未平,眼中惊惧之色浓郁,不安地看着老道士。
    “唉。”老道士淡淡摇头,伸出沾满泥泞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小道童的头:“童儿,这就是因果,明白吗?”
    小道童望着老道士,眼中迷惑。
    “罢了罢了。”老道士看着懵懂的徒弟,神色伤感:“童儿,你去找找,外面可有严氏一族的遗孤……务必,将他们带回,将来……好生保护。”
    小道童依照老道士的吩咐,出去找在外的严氏族人遗脉,也将这些严氏族人带回了严家湾。
    只不过,小道童回来之时再也找不到老道士,在当初掩埋几万军士的地方,却长出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而后,小道童果真遵循师傅的命令,好生保护残余的严氏族人,自己也在竹林前居住下来,从他开始,他的子孙后代,一代一代地在这里居住——这就是后来的邬子荡。
    只是,打那以后,齐王山一年枯萎过一年,直至死亡。净面湖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干涸成了一个水塘……玉冠山也不复从前,变成了如今的鸡冠山。
    老爷子讲到这里,便停住了。
    葡萄架下,几个人瞠目结舌相互对视:严家湾还有这样的“血海深仇”?严家人几时成了打渔家,湾里可半丝痕迹也不曾有过啊?邬子荡,就是这么来的?果真是外来户?……这也太玄乎了吧?
    明知道几个人不会相信,老爷子喝了一口茶,眼角余光还是偷瞄了一把严澈。严澈没有几人那么明显的迷惑,反而静静地思考着,似在体会其中真假,更似在思索其中要次。
    老爷子微微颔首一笑,心道:果然这孩子不同。看样子……该带这个孩子去看看了。
    “严澈。”老爷子茶杯往桌上一放,拿起拐杖,看了一圈抬头正看着自己的一圈人后,看着严澈——这是他第一次直呼严澈的名字:“你跟我来。”
    严国强还要站起来,老爷子一敲椅腿儿,厉声道:“你们都给我好好呆着,别跟过来。”
    “五爷爷……”严国强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突然喊严澈,只是下意识地不放心,想要跟过去。
    “没什么事,我带自己小孙孙去宗祠,你跟来做什么?”老爷子一瞪,严国强立刻就缩了回去。
    看看严肃的老爷子,严国强还是很憷的,心道:原来去宗祠啊。不过,没事去宗祠干嘛?
    “嗲,我跟老祖去去就回。”严澈轻轻地拉了拉自家老父亲的衣袖,轻声安慰一通,而后转身对着藤子都使了一个颜色,藤子都立刻站起来,拍的胸脯“啪啪”响,还没说话,老爷子又开口了:“谁也别跟来。”
    严氏一族的宗祠在严家湾湾背后,坐落在一处很光滑的石壁,看似天然凿成,其实仔细看看,不难发现里面的人工痕迹。
    老爷子指着宗祠,对严澈道:“咱这宗祠,可有着上千年的历史了。”
    严澈一愣,不由仔细地看了一看这个普普通通的在石壁之中的石头房子:上千年?不是吧?
    似乎是看出了严澈的质疑,老爷子狠狠地哼了一声,拐杖往地上一跺:“不信?”
    严澈赶紧摇头,直道:“没有没有,老祖,真没这么想。”
    老爷子这才神色缓了缓,拐杖往石头屋子旁边一指:“看到那里的石缸了吗?”
    严澈顺着望去,果然看见一个石缸:咦?以前怎么没注意这里有石缸啊?
    “去,打一盆水,咱们洗了手再进宗祠。”老爷子神色开始严肃认真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古怪。
    严澈不敢忤逆,只好乖乖地,真去石缸旁拿起葫芦瓢,舀了一瓢水倒入石缸旁的石盆里,再过来搀扶着老爷子过去,仔仔细细帮老爷子洗手……嗯,自己也在老爷子的目光下,连指甲缝儿也洗了个干净。
    等到一老一少洗好手,老爷子肃正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把手里的拐杖也放到了石屋子外面,回头看了看没什么差错的严澈后,甩开了严澈搀扶的手,望着面前的敞开的石屋子,走了进去。
    严澈自然是跟在老爷子的身后,也进了宗祠。
    宗祠里常年香烛不断,檀馨浓郁,但是,进到这里,并没有什么沉闷感,反而整个心立刻就静了下来,心底里的烦躁被一股崇敬代替。
    望着神龛上密密麻麻的牌位,严澈知道哪些都是先祖们的牌位——保不齐,将来他的也能留在其中。
    老爷子从神龛一旁拿起一注香,揪着一旁的烛火,小心仔细地点燃,然后用手轻轻扇灭,立刻几缕白色的清烟蜿蜒而上,直达石屋屋顶。
    老爷子双手掬着香,恭敬地立在神龛前的蒲团后,作了三个揖,三步上前,将香插^进了灰白的香灰炉里,而后又回退三步,跪在蒲团上,认认真真的叩了九个头,一丝不苟。
    严澈想去搀起老爷子,却被老爷子一瞪,缩回了手。
    老爷子起来后,下颚一撸,严澈知道:该他上了,刚才老爷子是在做示范呢。
    等严澈也把老爷子刚才做过的一一做了一遍后,老爷子这才点了点头,背着手,严肃的脸色愈发沉重:“你们是不是一直好奇老祖宗不着面?”
    严澈一怔,心思转了转,还真是这么着,自打他出生以来,还真没见过那位老祖宗。哪怕是老祖宗的大寿辰(比如满十)到来,回来祭拜的严氏子孙也只是在宗祠跟前摆酒,并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老祖宗真的出席。
    “咱们严家啊,唉……”老爷子微微摇头,话没说下去:“今天呢,我在这里挡着严氏一族所有祖宗的面,还是跟你把话说了吧。”
    严澈迷惑了,老祖今天怎么这么奇怪,难道严家还真有什么大秘密?
    “你的那些事,我也不多问,你要掩着就给我掩实了,半点儿缝缝也别给我露出来。”老爷子斜了严澈一眼,果然看见严澈脸色一变,抿紧了嘴唇……心底却还是有些遗憾:这孩子恐怕是真的不会说。
    “你放心,我也不会套你话。”微微喟慰,老爷子继续道:“今天来,我是把严家的责任跟你说说。”
    听到这里,严澈整个人的警戒起来,盯着老爷子:“老祖,严家的责任还有大伯呢。”
    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没出息”的严澈,老爷子脸拉得老长:“有你大伯,你就不是我严家子孙了?严家于你就没责任了?”
    严澈嘴角抽抽,他是越来越发现这些长辈一个比一个无赖了,其中严元照老爷子为最。
    “哼。”不满地哼哼一声,老爷子对严澈没有驳嘴有些得意:“身为严家子孙,严家就是责任,无论任何人,都有份。”
    点点头,现在严澈敢顶嘴么?指不准一会儿老爷子就该指着祖宗牌位教训他了。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老祖宗。”老爷子见严澈乖巧了,脸色也好了一些。
    严澈一直觉得吧,严家湾就是严家湾,一个普通的宗族村子罢了,特殊的,充其量就是严氏一族居住得相对集中一些,大事上团结一些……和其他的宗族村子比起来,没什么不一样的。
    当然,那是今天之前的认识。
    只不过,当严澈看见严元照在神龛一旁不起眼的石台上摩挲时,心思却变得复杂起来。
    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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