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的“红颜薄命”,就是严小三他娘就是这样的人。
    老人们说,严小三他娘生得跟仙女似的,说不准还真是仙女下凡,不然那家闺女媳妇儿生得那么好看?……所以老天爷让她早早就升了天。
    在严小三儿八岁那年,严国强趁是赶紧的日子,去镇上赶集置办一些家用回来,半路上就被人拽回了家——严小三他娘投井了。
    严小三他娘为什么投井,严家湾的人至今也弄不明白。
    不过,打那之后,听严河严江说,严小三就再也没喊过严老四一声“嗲”。
    不知道算不算严小三彻底随了他娘,不光生得好看,就连念书也比一般的孩子厉害。
    严小三初中毕业,就被市里的重点高中挑了去,而且,听说还是书学费和住宿费全免,每年还有一笔奖学金给。
    在严家湾人都说“严家湾马上要出一个状元了”的时候,镇长拿着一纸通知书,敲锣打鼓的来了严家湾。
    原来,不负众望的严小三考了全省第一名,被京城的一所名牌大学优先录取了。
    虽然大家听了镇长来报的好消息,可是大家也发现,严小三并没回来。
    严小三这一走,就是六年。
    爱打听的湾里人背地里闲聊时,一扯到严老四家的状元儿子严小三儿,免不了一阵唏嘘。
    老辈子们都说严小三是文曲星下凡,状元跑不掉。
    就拿镇上那个王大富来说吧,他家小子虽然也考上了省里的大学,可听说那些都是靠王大富卖水鱼的钱,贴出来。不光每年学费得好几万,每个月送去的生活费也得千儿八百的。
    别人家的孩子念大学都是钱堆出来的,可是这严小三不单考上了全国有名的大学,人家还从没问严老四要过一分钱。
    听说,人严小三儿在大学里不单没花过严老四的一分钱,大前年过年的时候,还给严老四汇了好几千块钱回来呢。
    ……
    云云云。
    直到四年过去了。
    严小三眼看也该大学毕业了。
    却依旧不见严小三回严家湾时,严家湾的人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儿了。
    问严老四的大儿子严江,严江还没吱声,严江的媳妇儿赵翠花就叉着腰站出来对着刨根问底儿的人一通大骂。
    至于严老四的二儿子严河,早些年南下打工,娶了一个外地媳妇儿后,两口子就住到了枝城市内,听说自己开了个店铺,在做什么水果生意,那个也鲜少回严家湾。别说问了,很多人都差不多不记得严河长什么模样了。
    严老四?
    严老四就是一个闷头,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问了也白搭。
    自此,严小三为什么不回严家湾,成了严家湾的一个谜。
    ……一如严小三他娘当年为什么投井一样。
    一草一木
    严澈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过了晌午。
    为了那一夜无梦的好觉,严澈起床梳洗时,难得的弯了嘴角。
    严澈是昨晚七点,天已经渐渐黑下来时回的严家湾。
    对于严澈突然回家,最先错愕当属严老四严国强。
    看着严澈出现在家门口,严国强手里抱着的柴禾连着嘴上叼着的旱烟杆,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半晌才说出三个字“回来啦?”
    想着昨晚的情形,严澈坐在家里唯一一张上得台面的——拨步床上,盯着青底白花的麻帐发了好一会儿神,才开始打量起房间的摆设。
    严老四的篱笆小院儿就一横一套二的土坯瓦房,中间是堂屋,相当于城里的客厅。里面除了一个摆着祖宗牌位的大神龛,中间就只有一张陈旧的大木桌和四条同样久远的板凳。这个堂屋,充当着严老四家的客厅和饭厅。
    堂屋左右各有一间大房。
    右边的房是严老四自己的卧房。由于起房子时横梁搁得高,房子被木料木板简单地隔为两层。上面堆着七零八落的农用工具和一些杂物,下面摆了三张简单的床,以前严老四父子仨就住这里。
    左边的房,是严澈年幼时,和他娘住的地方。和右边的房一样的是,这里也有上下两层。不同的是,右边的房是简易用木料隔开的两层,而这边却是请了木匠,用好木板隔成的房中楼,还打了一条雕花的木楼梯。
    还和严澈离开时一样,楼下干净整洁,整整齐齐地堆放着用竹篾编成的粮栅栏,里面围着严老四一家的粮食——还没脱壳的稻子,和闹菜荒季节时,充当家里饭桌上下饭菜的泡菜。
    一上楼梯,那情形,可就大不一样了。
    楼上的摆设,说得难听点,或许就是严老四家所有的家当了。
    斑驳的朱漆大衣柜,虽然年月已久,除了漆面掉落一些,却也没有太多缺损,听说那是严老四爷爷奶奶分家时,留给他嗲的。算起来,这大衣柜至少也是清朝时候的物什,放到现在的市面上,那可是古董。
    还有一个两米宽,一米五高的三开柜,中间的立面上,镶嵌着轧花玻璃,虽然同样漆了朱漆,不过看样子,应该和那农村难得一见的梳妆台一样,是近代家私。
    柜面上摆着一个青花瓷的花瓶,还有一个相框。
    相框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抱着一个三岁大小的粉嫩孩子。细细看,不难看出严澈和那女人五官酷似。
    房里比大衣柜更显眼的是那张两米五高,两米宽,两米五长,两进的拨步床。应该和那大衣柜年月一样久远,因为斑驳的朱漆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拨步床比大衣柜更精致,帐梁上雕龙刻风,就连床前的踏踏板沿儿也雕刻着花草。
    靠着床头两端的踏踏板上,都有着类似如今床头柜的隔层小柜,上面也是雕工了得……总之,这拨步床十分奢华。
    靠着拨步床的,是一个梳妆台,大大的镜面一尘不染。镜面玻璃右下角,有着一个红艳艳的“囍”字,字下面是一朵漆画的并蒂莲。
    台上还有序的摆放着篦子和梳子,还有一瓶花露水和雪花膏……不过,看样子很久没人用过,因为这些东西似乎都没开过封。
    梳妆台和那三开柜款式相近,而且都用朱漆刷过……应该是严澈他娘来了之后,严老四托人打的。
    严澈看着这一切,心下的复杂难以言喻。
    这个房间的摆设,和他离开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严澈知道,严国强在他娘去世,他离开严家湾后,就没让人住过这个房间。
    因为……隐约的,严澈还能依稀闻到房间里,属于原本的清香味——那是曾经严澈他娘用湾后面山上,一种名为香脂的植物熏过的味道。
    想着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严澈心下觉得对严国强的愧疚更深更浓。
    哪怕……昨晚严国强下厨为严澈做了一碗曾经严澈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说着“回来就好”的话,并满足地看着严澈稀哩呼噜吃完……可是严澈一看着严国强不复往日的神采,白发苍苍,满脸褶皱时,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红,重重跪倒在严国强跟前。
    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有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严澈想着这几年自己的举动,抬起手准备给自己狠狠一耳光时,严国强拦下了严澈。
    严澈抬头看到的,就是严国强满脸的老泪,嗓子发痒:“嗲,我错了。嗲,我回来了!”
    院子里,除了那五六只被老母鸡带着到处觅食儿的小鸡仔,清净地就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严澈好心情的找出小米,为了大小鸡后,晃晃悠悠开始逛起了离开九年的严家湾。
    严家湾变了。
    却也没变。
    人家户还是那么多,还是坐落在熟悉的地方。
    只是,这些房子都变了,变好了,变漂亮了。严家湾人的日子,也过好了。
    不知不觉逛到了湾前头的大榕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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