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吾是一定要死的,这是柳沉舟的杀鸡儆猴的事,尧庚年虽然与他明面上看起来是对立的关系,但在这场闹剧过后,陆吾是一定要死的。
    而且,要死得让旁人哑口无言。
    这场问斩大会是柳沉舟创的,而陆吾的死他也应当安排,尧庚年虽说要依靠这次的出场来打出名声,但说到底,也不过只是柳沉舟邀请的一人罢了。
    灾厄,也不过是救世之人柳沉舟所邀请的,一位特殊的‘客人’。
    尧庚年明白这场闹剧的主次,虽说他不会任由柳沉舟摆弄,但也不会在这么早就搅黄柳沉舟的好事,这是他与柳沉舟之间最基础的礼仪。
    他们二人都明白,他们虽然走的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路,但这条路过于极端,所以也能因此而互相成就。
    但,也仅此而已了。
    这条路何处是尽头,他们是否会比另一个人先倒下,他们又能走多久,能走多远,这都是个人的本事。
    尽力而为,互相成就,生死宿敌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就不是云老三管的事了,虽然云老三也很惊讶尧庚年称他为‘云大师’,可这小子无论嘴上怎么叫,都不耽误他冒犯自己。
    所以云老三也就挥挥手走了,留尧庚年和言灵儿在原地,他也不想再管他们两个今晚在哪睡了。
    “尧哥儿~”言灵儿见云老三走了,立刻就贴了过来,对着尧庚年说道。“我们试试衣服吧!明天就要用上了!!”
    言灵儿说完,小手一抖,就把手中这套白衣如雪的长袍展开了,顺便还给尧庚年展示了一下她买的遮眼布条。
    “……你这白,是不是太嚣张了些?”尧庚年看着这套白,白得触目惊心。“柳沉舟万一也穿了一身白,那岂不是撞衫了?”
    “不可能!”言灵儿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就死鱼脸那性格,这是问斩大会又不是什么仙家聚会,他穿那么白做什么!闷骚吗!!”
    “万一呢?”尧庚年委婉地说道。“他好歹也是清君门的门主,也要有牌面的,你说他不穿白,那穿什么啊?”
    “穿黑啊!!”
    “……”
    行吧,从这句话就不难看出,言灵儿根本没想过柳沉舟的事,不过这套白衣服……嗯,已经比最初的那套花里胡哨的好多了。
    勉为其难的接受吧。
    尧庚年这样想着,就拉着言灵儿进了森林,准备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落脚歇息,准备明日的说辞,然后换上这套衣服,来一个华丽入场。
    问斩陆吾的前一夜,清君门里还是十分安静的,好像明日只是一个平凡的一日。
    尧庚年盯着这沉默的山林,感慨道:“真安静啊。”
    “想开点,尧哥儿。”言灵儿在一旁拍了拍尧庚年的肩头。“没准是云老三带的路太好,让你错以为根本没人呢?”
    ……
    嘶。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尧庚年想到这,立刻就觉得安心了一点,虽然这种安心挺怪的,但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睡前,尧庚年又瞥了一眼言灵儿给自己买的衣服,一想起自己明日即将白衣胜雪地成为一个崭新的灾厄,这个场面……就有点微妙。
    但看着言灵儿那充满期待的小眼神,尧庚年也不忍毁了她的兴致。
    白衣就,白衣吧。
    尧庚年心里嘟哝一声,抱着言灵儿这个暖烘烘的人形热宝,就睡了过去。
    对于尧庚年来说,这一夜无梦,是一宿的好眠。
    而对于云老三来说,可能就有点忙碌了。
    在问斩的前一夜,云老三缩身清君门后山的岩洞里,他在入睡前以为会再度梦见陆吾,却没想到在入梦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包子铺。
    梦里是一个初春,眼见了一个普通的包子铺,云老三低头一看,邵游就跟在自己身旁,见包子铺里飘出了香味,就兴高采烈地凑了上去。
    “师父!有包子哎!好香!!”
    “傻徒弟,你都已过辟谷,又贪求这人间烟火做什么?”
    “走在人世间,不贪求这人间烟火又贪求什么呢?师父哎,辟谷只是一种修为,又不一定要求我们就不吃东西了嘛,吃一个嘛,吃一个嘛。”
    说话时,邵游刚刚和云老三结束为期一年的深山修行,这日也算是才出了老林。
    邵游是实打实的凡人,如今也不过修仙数载,肯定还是惦记这个香气的,更何况还是肉馅包子,清晨本就馋虫多,这么一勾就上来了。
    云老三也只能笑着摇了摇头,随着邵游去了,他隐约记得自己当初是没有允许邵游吃这个包子的,可是这个梦不一样。
    这个梦,他梦见了邵游,也就是说……他或者邵游,在给对方托梦。
    既然托的是这个梦,那么在梦中圆了当初的遗憾,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不过这一次,云老三跟上去对着包子铺的老板笑了笑,抢在邵游开口前先说了话:“给我两个漏了馅的包子吧。”
    “……什么?”
    梦中的角色也是栩栩如生,这包子店的老板闻言一怔,情不自禁地问道:“这……我的手艺在城中是颇受赞赏的,怎么、怎么能有漏了馅的??”
    “你就包两个吧,手艺人总不会连这个都做不到吧?”云老三也知道自己要求离谱,但他就是想要这么一个包子,便将钱给过去的时候央求了两句好言好语。“这可能是我和徒弟最后的回忆了,麻烦你了。”
    “最后的……什么?”
    包子店老板一时间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若是让邵游听见了,他一定明白。
    好在云老三有意避开邵游,低声说了这句话,声音根本没飘远,更不要提在远处等着吃包子的邵游了。
    别无他法,这老板就只能自己捏了两个露馅的包子,同别的好包子一并蒸熟,给云老三与邵游这对奇怪的师徒送了过去。
    “师父?这个是露馅的哎。”
    邵游也不傻,他接过热腾腾的包子,虽然他的修为已经可以让他徒手捧着热包子了,但他还是看见了包子地下的裂口,正淌着热汁。
    “我要的。”云老三也拿了一个塞进嘴里,肉香扑鼻,的确是个好包子,这让云老三不禁暗中感慨,修仙之人的梦,竟是如此真实,也算是一件妙事。
    “哎?您怎么要露馅的包子呢?”
    “那我反问你一句,现在的阳光透过树叶打在地上,是什么模样?”
    “斑斓。”
    邵游毫不犹豫地回答后,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于是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路边树下的叶子阴影,恍惚中也觉得自己答得没错。
    “好,斑斓,好。”云老三也笑了起来,他伸手揉了揉邵游的头发,却感觉他的身影在渐渐淡去。
    “师父,师父。”
    邵游也不管什么包子了,他抓住了云老三的袖子,抬头看着他。“我说的对不对啊?”
    “对,怎么不对呢?”云老三笑容里多了些宠溺。“少年看见斑斓,老者窥见斑驳,邵游啊,你尚还年轻,路还很长呢,这包子为什么要漏一点,你自己慢慢悟吧。”
    “唔。”邵游一听,明白这是师父给自己留下的难题了,他也不再去央求答案,只是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一眼云老三,问道:“那这条路上……会有师父一直陪着吗?”
    “师父我不是一直在吗?”
    “……”
    看着邵游越来越淡的身影和他恋恋不舍的眼神,云老三明白了,这是一个邵游对自己的托梦。
    难不成这小子被陆吾托梦过一次,就能摸到托梦的门道了?
    这是否也算天赋异禀?
    云老三想到这里,总算是安心了一些,他一直担心邵游的天赋过于平平无奇,受不住陆吾的英雄梦与自己的传承心。
    如今看来,只要邵游肯努力,大概也是够用的吧?
    云老三想到这,他看着身影渐渐淡去的邵游,才意识到他这次在梦中也没来得及吃上这口热乎的包子。
    不过他该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事啊,就交给天定吧。
    这口热乎的包子,也让邵游醒了之后自己找着吃吧。
    梦里的风轻轻地拂过邵游的脸庞,它掠起其散落在肩头的发梢飞舞着,然后与邵游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空中,静谧之极。
    “真是个好梦啊。”
    隔日,陆吾问斩当日的清晨,云老三在洞窟内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片清亮的景色,云老三活了这千年,似乎还从未见过这等清爽的山景。
    “梦醒咯。”云老三起身正了正衣冠,阔步走了出去,他动了动耳朵,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了些许嘈杂的声音。“该去赴刑场咯。”
    走前,云老三又眺望着这片曾经住了许久的清君门山脉,这些青葱的古树一如既往地矗立在原地,好似天地再变都与自己无甚关系。
    “真好啊。”云老三感慨。“天地变换,天道交叠,都与你们无关——哈,也难说,这些条条道道的规矩,说实在的,也只和我们这群人有关了。”
    说到这,云老三摇着头便御风而起,向着深山飞掠而去。
    清君门问斩陆吾的地方,也算是一个知名的鬼地了,平日里几乎无人去往那里,只因为其中有一口瘆人的棺椁。
    而托这口棺椁的‘福’,这座本来无名的山,也被人称为北亡山。
    北亡山不是一座单一的孤峰,它藏在一处名为迷魂谷的深谷之中。
    迷魂谷位于两道山梁之间,山谷狭长,其内终年浓雾不散,长满了毫无辨识度的黑松树,光照不进来,声也不容易传递出去。
    正因为此等特性,迷魂谷内常年暗无天日,且迷雾重重,这些雾似乎还有吞噬灵力的能力,所以就算是清君门内的长老来了也总是迷路。
    更有甚者能在此处被困上多日走不出去,最终被活活困死在里面。
    因此这迷魂谷便成了清君门的一大禁地,并不是里面藏着什么秘密,而是因为很多人都有去无回——最重要的是,这里面根本没什么东西值得人冒死前去一窥究竟。
    要说有什么的话,那也只有那口带着些传奇色彩的棺椁了。
    棺椁存放之处,名为北亡山,而这北亡山深藏在迷魂谷内,是一座乍一看平平无奇的小山,可这座小山若是仔细看过去的话,就会发现有一具棺椁漂浮在山间的天然洞窟之中。
    那是一口红漆厚木的棺椁。
    棺椁面前有一对又圆又大的珠子,珠体晶莹剔透,发出幽幽的绿光。
    此珠且看上去价格不菲,乃是一件名为死人之珠的随葬品,正因为有这颗珠子的存在,才让这口棺椁内的尸体逃离天道的规则,安眠在此。
    这口棺椁里葬着谁,没人知道。
    这口棺椁为何会在这里,为何没有被天道抹去,也无人知晓。
    这口棺椁的故事,本该由沈无争在传递门主之位时,与《空冥决》一并讲给下一任门主听,但可惜的是柳沉舟的门主之位得来的并不磊落,所以他不清楚。
    柳沉舟自己也曾想办法探寻这口棺椁的来历,可在这天道统治的千年里,这口棺椁的存在显然过于突兀与神秘,纵然是柳沉舟,也不曾在清君门内找到任何关于它的线索。
    好像有关这口棺椁的事全都在沈无争的脑子里一样,神秘,且不可能再得知了。
    也许问问那些千年前的老不死会知道?
    柳沉舟曾经也想过这个办法,所以他抓住了陆吾,想要问出云老三的下落——不仅仅是为了开天塔,更是为了知道这口棺椁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陆吾的嘴巴硬的很,柳沉舟没日没夜的折磨了他十年,他的意识已经不在清醒,但却闭口不言云老三的去向。
    陆吾的意志之坚定,甚至让柳沉舟都一度以为他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了。
    陆吾真的不知道吗?
    已经不重要了。
    柳沉舟问斩他,一是为了杀鸡儆猴,二也是失去了耐心,他要用陆吾的命把云老三钓出来。
    至于为什么是现在?
    因为柳沉舟也刚刚见到尧庚年啊。
    没错,是的,柳沉舟之所以说是‘三天后’,完全就是见了尧庚年后的临时起意,他要有三天的功夫来‘昭告天下’而已。
    这才不是什么蓄谋已久的东西让尧庚年赶上了,这是柳沉舟加班加点赶出来的问斩大会。
    不过,这就不是尧庚年需要关心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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