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眸开,暗室幽然。
    李小蛮面色一喜:“姑姑!你醒啦!”
    杨朝夕却是心头一惊,旋即便觉两只掌心一阵火烧火燎。贴在柳晓暮神阙穴、命门穴的双手,如条件反射般猛地抽回。
    定睛瞧去,却见一双手掌心、各自腾起一朵摇曳的火苗。火苗橙红,并不耀眼,却烫得他一蹦三尺高。杨朝夕慌忙又是磨蹭、又是甩手,那火苗却似在手上生了根,竟尔颠扑不灭!
    李长源已回过头来,向柳晓暮拱手道:“柳姑娘,莫再捉弄夕儿。他只是救人心切、才以纯阳内息渡入你体内,并非有意冒犯,还请高抬贵手!”
    柳晓暮这才秀眉一松,纤唇微启:“烁金流火,彤彤赤色。既灼既燎,归汝巢窠!”
    言罢,那两朵火苗终于脱手飞起,一番凌空追逐后,先后没入到柳晓暮口中。
    杨朝夕望着两只手掌心、被火苗烫出的两团粉红水泡,不由怒道:“柳晓暮!!我好心救你,你竟放火来烧我?!真是岂有此理!”
    柳晓暮见他面色不善、双手颤抖,一双眼瞪得如铜铃大小,心头还是生出一股歉疚之意。
    然而嘴上依旧分毫不让,当即嘴角微扬、嘲讽道:“小道士,姑姑的身子好看么?哼!不知死活的登徒子!色胆包天的轻薄小儿!竟敢借疗伤之机,大肆窥视、上下其手……当真以为姑姑一无所知吗!”
    柳晓暮一双凤眸直直盯着杨朝夕,似乎一眼便洞悉了他心中所想。不过片刻、便盯得他心头发毛,赶忙别过脸去,气势却已弱了下来。
    柳晓暮刚苏醒不久,体内阴元之气其实恢复得还不足一成。是以方才心意流转间,催生的“烁金流火”、也不过拇指大小,算是对杨朝夕小惩大诫一下。
    其实方才陷入昏厥,柳晓暮也并非一无所感。
    浑浑噩噩间,她便觉数道意念夹带着许多纯阳内息,粗暴地侵入到自己体内,在她周身往复游走。待意识渐明,才知这些纯阳内息、是以自身为饵,诱导她体内几乎耗尽的阴元之气闻腥而动、咸来吞噬,以壮大自身,好叫已然停滞的周天循环,再度运转起来。
    然而那数道意念,开始还循规蹈矩,只是牵引着纯阳内息、沿着大周天往复流转。渐渐地、这数道意念便不安分起来,竟然驭气为马、踏躯为疆,在她体内纵横驰骋,肆无忌惮!
    脸颊、脖颈、胸口、小腹、两臀、四肢……每一寸肌肤、都被这些意念强势占领,每一处身体、都成了这些意念纵情游冶的行宫林苑!而她自己的意识,却只能屈辱地瑟缩在泥丸宫中,纵然羞恼愤恨,却是无能为力。
    直到杨朝夕内息不济、意念衰退之时,她的意识才乘机重新掌控了身体。登时察觉到一双“不怀好意”的手掌,正紧紧贴在自己小腹和后腰、还带着令人羞臊的温热……
    于是起心动念间,柳晓暮便催动秘法、生出两朵‘烁金流火’。从膻中、命门两穴析出,附在杨朝夕掌心,登时烫得他双手暴退、冷气倒抽。可谓现仇现报、立竿见影!
    妖族之中尽人皆知,狐族专修火系神通,虽忌惮天雷,却不惧地火,是以常能临厨灶而居、凿火山为穴。故而狐族妖修,个个都是控火的好手。
    只是杨朝夕却不通晓这些,依旧捧着双手,一面吹气、一面嘟嘟囔囔道:“恩将仇报的家伙……也不知使的什么妖法、喷的什么鬼火……嘶!痛死啦!痛死啦……”
    柳晓暮妙目一翻:“若非你存意轻薄,自不会受这皮肉之苦。”
    杨朝夕这才做贼心虚道:“我、我又不是故意……若不那样做,如何将内息送抵你各处经脉?”
    说罢仍不服气。忽而想起前几日、神都苑樱树下那雪白的一幕,不禁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再说了,又不是没看过……”
    身为狐妖,柳晓暮六识何等敏锐!当即将他牢骚一字不落听在耳中,气得秀眉倒竖:“小道士,你说什么!!”
    说着、张牙舞爪地便要跃起,似乎不咬下他一块肉来,今日便绝不肯罢休。
    小蛮虽不懂内丹之术,但方才听了李长源一番云遮雾罩的讲授,又瞧着两人眼下情形,却也明白了几分。此时见姑姑柳晓暮刚一苏醒、便与杨公子互掐起来,不由心中唉叹。连忙拦着柳晓暮道:“姑姑切莫动气!怒急伤身。若要教训……教训杨公子,也须等调理过内息、气完神足后才好!”
    柳晓暮见杨朝夕大惊之下、竟已窜去了东面墙角,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加上自己内息远未恢复,急待凝神运气、自我调息。于是才在小蛮劝解搀扶下,挨着墙根坐定。旋即双手掐诀、按在双膝,开始将三处丹田中的阴元之气,重新分理爬梳、合为一股,蓄在膻中穴处。待觉内息渐足,才逐次放出,顺着经脉涌入周身各处,解困消乏、疗伤化瘀。最后重归于膻中穴中,如是往复……
    李长源见两人终于消停,才舒了口气、向杨朝夕招手道:“冲灵子,为师恰知道一个偏方、可缓解烫伤。你过来,我好帮你医治。”
    杨朝夕依言凑了过去。只见师父李长源忽地一跃而起,三指一钳、便拔下一根四方钉来。旋即他左手持钉,右手微凹、托在下面,就着墙壁细细刮擦起来。
    不多时、便刮下一捧淡黄的石灰粉来,扭过头道:“展开手,忍着些!”
    杨朝夕未及多想,双手摊开。
    不料李长源左手如电,呼吸之间,四方钉已将他两只手掌心的水泡尽数挑开,沁出一片脓水来。脓水沿着掌纹指缝,流得满手皆是。
    杨朝夕只觉一对掌心又辣又烫,仿佛正被许多虫蚁撕扯,端的是痛楚难当。见师父一语不发,只得咬牙硬受。
    便在这时,李长源右手一抖,那捧石灰粉当即分作两团、扑在掌心挑破的水泡上。
    杨朝夕顿觉一股清凉之意从掌心化开,由表及里,蔓延开来。那种灼烧加撕扯般的疼痛,被这清凉一冲,登时大为缓解,不由抬起头来,向师父投以感激的目光。
    李长源却又将手一扬,将那枚四方钉重新射入对面一团人形壁画中,恰中心口要穴。旋即拍拍手上石灰,见杨朝夕脸上痛楚渐去、才指着墙壁道:“冲灵子,为师方才将这暗室壁画瞧了一遍,深感获益良多。
    这些壁画以炭为笔,不但描摹了人族、妖族、鬼物、仙家四门的形貌,更以朱漆标注了各个族类的要害、罩门、大穴等,比为师所知还要丰富详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为师今日便将这些关窍与你细说一番!”
    杨朝夕心中一暖,才知师父方才对他为柳晓暮运气疗伤不管不问,并非有意冷落,而是被这四面壁画吸引。心中想着的、却是如何利用好这许多壁画,好令徒弟多学些安身立命的本领。
    一念至此,杨朝夕忍着掌心伤痛、当即拜道:“请师父传授!”
    李长源微微颔首。旋即倒转拂尘、以柄作棍,指着壁画中一头线条勾勒的走兽,开始娓娓道来……
    斗柄南指,夕光渐沉。
    随着漫天“飞火流絮”渐渐燃尽,渠岸上狼狈不堪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一齐向西面瞧去。
    却见太子李适正捧着那只黄澄澄的剑匣,上下摩挲,爱不释手。而那“雌雄双霸”林独阳与林孤月,早已不知所踪;一道消失的,自然还有方才抛掷轻囊、点燃柳絮的“贱籍四友”等人。
    众人无不懊丧、痛悔、咬牙切齿,原以为稳操胜券的围困之法,竟被几个宵小之徒、用毫不起眼的柳絮破解!这等教训,只怕终生难忘。
    西平郡王哥舒曜见大事已定,今日一番折腾、总算有了个不错的结果。当即领着麾下弓马队、投枪队、步射队、横刀队等乌泱泱几百兵募,齐至太子李适驾前,一齐行礼告辞,声势震天动地。随即,除应太子之令、留下一支精兵外,其余兵募再不拖泥带水,抬着伤兵亡卒、一径撤出了毓财坊。
    南北两面的道士与僧尼,或拱手、或合十,亦纷纷向太子行礼。经过各宫、观、寺、庵略一商议,道门、释门最终留下各自留下十个身手尚可的弟子。其余大部则收拢了伤残同门,或背或抬、陆续离开了这一片狼藉的通远渠岸。
    只有雁门郡王田承嗣面露不甘,揉了揉被“飞火流絮”熏黑的脸颊,在一群天雄卫护持下、向太子李适遥遥行礼道:
    “殿下!老臣一片赤胆忠心,本欲为圣人分忧。奈何今日却被元载、哥舒曜之流毁谤中伤,欲陷我于不仁不义!每念及此事,老臣便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今日宝剑得入殿下之手,也是天命所归,老臣本不该再横生枝节。但为自彰磊落、自证清白,那‘神都武林大会’我魏博镇不但会派人参与,且誓要拔得头筹!
    待光明正大夺得宝剑,必双手奉还殿下。好叫元载老贼、尉迟匹夫之流,对我魏博镇的诋毁污蔑不攻自破!也免得朝中奸佞搬是弄非、污了圣听!”
    太子李适见他慷慨激昂说了半晌,眼神始终不离剑匣,知他必不肯善罢甘休。只得略略拱手道:“雁门郡王清者自清,何须在意旁人嚼舌置喙?他日回京、我必实言奏明父皇,绝不叫忠臣受辱、良将蒙冤。可好?”
    田承嗣心念电闪、眼珠乱转,终于又想到个以退为进法子,这才抱拳道:“殿下!今日虽尘埃落定,但难保没有江湖狂徒为夺此剑、铤而走险!此去河南府衙、尚有十多里脚程,且天已渐黑。老臣这些‘天雄卫’最是忠心不二,愿尽数派给殿下,一路护送,以保万全!”
    河南尹萧璟斜了眼田承嗣,心中已有计较,忙上前一步道:“田公大可放心!我洛阳城中不良卫有千余之数,即便少了董仲庭这百十人、亦不至伤筋动骨。足以护卫太子殿下周全。
    反是田公劳顿半日、又受了惊吓,还是早些回去驿馆歇息才是。免得我河南府巡夜的不良卫,将田公手下夜行之人、当作犯夜的匪盗捉去,岂不折了田公颜面?”
    田承嗣听罢,“锵”地一声拔剑而出,怒指萧璟道:“萧大人,你是在威胁本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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