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30分的时候,林威回来了。
    周飞稍后回来,悄悄向姚远报告,“威哥和邱小梅一起吃了晚饭,后来在观海长廊那边的海员商店买了点东西,看着像是首饰。威哥离开之后我又盯了一下,刘耀宗接走了邱小梅。”
    姚远微微点头,示意周飞忙去。
    这会儿顾客少了许多,七零八落的大约还有几十号人。
    方雨感慨着说,“我记得前几年百货大厦也是这个样子,那个时候周五晚上百货大厦一直开门到晚上九点钟,很多人去买东西。”
    “你今天拿了多少提成?”声音有些沙哑的谭小芬问道。
    方雨左右看了看,悄悄比划了一个手势。
    谭小芬惊讶地捂住嘴巴,低声道,“一百块?”
    “嗯,我卖了十五台彩电,都是两千块以上的,加上其他的差不多一百块吧。”方雨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你呢?”
    谭小芬嘟着嘴说,“没你多,才卖了十一台电视机,只有几台是彩电。”
    “那也有五六十块了。”方雨说。
    “嗯嗯,反正我满足了,还是你厉害,一天提成都赶上半个月工资了。”谭小芬羡慕地说。
    方雨握了握拳头,赶紧的把水杯里的水喝完,道,“还有半个小时,再努努力!”
    “我也要加油了!”谭小芬振奋地道。
    两名年轻的姑娘回到岗位上,再一次投入了工作当中。
    从百货公司借了八名售货员,上午退回去一位,剩下的七位都干得不错,一来有高额提成在吸引着,二来则是火爆的销售场面激起了她们的激情。
    但就销售水平来说,还远远达不到姚远提出来的标准。
    姚远来到收银台这里,收银员收钱累到两条胳膊抬不起来了,好在现在时不时的才会过来一个人交钱,可以稍稍放松一下。
    看见姚远过来,收银员一个激灵,连忙的坐直了。
    “姑娘,拿五百块钱给我,都要十元面值的。”姚远说。
    收银员却没动,而是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林威。
    林威问,“阿远,你要钱做什么?”
    “我当然有用处。”姚远道。
    林威摇头拒绝,“这不行啊,公账是公账,你不能从这里随便拿钱的。”
    “那我没钱用怎么办?”姚远摊着手道。
    众人都看呆了。
    都知道姚远才是大老板,说一不二的大老板,副市长都对他客客气气的,那个副局长更是跟狗腿子似的点头哈腰。
    敢当众让大老板下不来台的估计也就这个胖乎乎的财务总管了。
    姚远耍无赖道,“那我现在要钱用怎么办?”
    “你要钱用……”林威左看看右看看,看到谁谁就低头或者转过目光去装作看其他地方,他犹豫了一下子,说,“大伙谁有钱先借点给阿远吧,阿远,你急用吗?”
    众人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偷偷地观察姚远的神情。
    堂堂几千万身家的大老板居然要跟手底下人借钱用,传出去妥妥让人笑掉大牙。
    可是林威的神情告诉他们——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姚远瞪圆了眼睛要发火,忍了忍,败下阵来,“林总,你好样的。”
    林威谦虚地笑了笑,“也不是这样说,就是做好本职工作。”
    这肥威还听不出是反话呢!
    好几个人悄悄地转身走,以免看到老板尴尬的时候,老板会更不高兴。
    林小虎却走上前来,从口袋里取出一千块钱递给姚远,都是十块钱面值的。
    姚远惊讶问,“你哪来的钱?”
    “出差补贴。”林小虎说。
    前段时间在省城算是出差,姚远每个人发了一千块钱出差补贴,当然了,他说话,林威拿钱。
    “哦。”
    姚远接过,大步往外走去。
    林小虎连忙跟上。
    林威伸着脖子看,隐隐约约看到姚远走向门外的交货区,和蹬三轮车、拉板车的送货工人说话。
    他连忙出去看。
    交货区这边成为了送货工人临时聚集歇脚的地方。送货上门可不是说说而已,姚远提出的要求是,雨夏区范围内必须一个小时之内送达,市区范围内最晚不能超过三个小时。
    这意味着需要非常多的送货工人。
    在下午出货的最高峰,卢公明不得不找来几辆卡车,采取统一配送的方式进行送货,饶是如此,也达不到姚远要求的“1小时送达”、“3小时送达”。
    不过姚远并不失望,在物流行业还是一家独大的此时,物流效率低下是肯定的,而同城快递的概念还没有出现,加上准备的时间不足,没有把顾客的货拖到明天再送已经非常不错了。
    送货工人非常辛苦,尤其是拉板车、蹬三轮车的这一大部分人。
    中午匆匆扒了口饭就投入了战斗,一直到现在,所有人才回到这里来,浩浩荡荡几十号人,三轮车和板车摆满了送货区一边的空地。
    这些人大多是市区里国营工厂的下岗职工,三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工作突然没了,为了维持家庭生计,纷纷散向各行各业,做零散工是最多的,在火车站、汽车站做搬运的又是最多的。
    姚远站在台阶上,朗声说,“兄弟们,今天大家辛苦了,考虑到今天的工作强度比较大,我个人决定给每一位兄弟发十块钱的奖金,请大家排好队领取。”
    工人们“嗡”的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前面的一位光膀子青年把擦汗的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说,“你说了算吗?”
    “我说了算。”姚远肯定地说。
    光膀子青年道,“那这十块钱可不能算工钱,之前说好的十块钱工钱也要发的。”
    姚远眉头一皱,扭头问林小虎,“他们的工钱是每天十块钱?”
    林小虎点头,“对,公明说比市场价略高了。”
    姚远心里很不是滋味,鼻子没来由的有些发酸。
    他想起了上一辈子父亲在砖窑打零工扛起整个家庭重担的一幕,背够了5000块砖头才能赚10元钱,足足5000块!
    “我去找卢公明。”
    林小虎注意到姚远的神情变化,沉声说。
    姚远摇了摇头。
    在工人们看来,就产生误会了。
    “小伙子,你到底是谁啊,我们工钱是十块钱的,你说奖金十块钱,是多发十块钱还是奖金就是工钱啊,你到底说了算不算的?”一位约莫四十岁的阿叔抽了口水烟筒,吐出烟雾来,道。
    “是啊是啊,你说话作不作数的,卢老板说了才算的吧?”
    许多人附和道。
    林小虎抬起头压了压,大声说,“别吵了,这位是我们大老板,他说的肯定是作数的,大家排好队领奖金,工钱另算的,等等就给大家发了。”
    一听这话,工人们跟上了发条一样弹起来,迅速排好队。
    姚远挨个地发过去,每人10块钱,相当于多了一天的工钱,工人们眉开眼笑,不过,在工钱发到手之前,许多人心里是悬着的。
    这时,林威出来了,手里拿了一叠钱和一个本子,在交货区的登记台那里坐下,这里灯光通明。
    林威问姚远,“阿远,现在发钱?”
    姚远点了点头。
    林威这才招呼工人们过去排队领工钱。
    姚远扬声说,“工人兄弟们,领完了钱大家过来集合,我考虑给大家一份正式的工作,听一听大家的意见。”
    “你真的是大老板啊?”
    “阿远是我们的大老板,而且是大学生,听他的没错。”林威说,开始发钱。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起来,林威埋头核对身份证发钱,根本没工夫回答了。姚远沿着队伍边走边聊,了解大家的情况,听取大家的诉求。
    他有意识地询问工人们的家庭情况,了解他们之前所从事的工作,惊讶地发现有许多人原来是机械厂的工人。
    南港市区内大大小小机械厂上百家,相当一部分是依托五矿这个庞然大物生存下来的,这些年五矿的效益越来越差,再加上国营工厂日积月累的弊端,陆陆续续地倒下了一批中小型机械厂。
    能够像一机厂、农机厂这样合并起来改制成集团公司的毕竟是少数。
    姚远意识到,让这些工人送货简直是浪费人才。宝马机械、方向机械两个工厂建起来之后,需要大量的熟练工人。
    他感觉发掘到了一笔财富,示意林小虎把这些机械厂下岗的工人做了一个登记,记录下名字、住址、下岗前岗位等信息。
    工人们领到了工钱,兴高采烈地谈论起来。
    一天下来赚了二十块,对一个月勉强能赚二百块的他们来说,无疑是高收入的一天,同样是卖力气,但今天的力气卖得更值。
    卢公明亲自带卡车送完最后一批货回到,林小虎把姚远对送货工人的工钱不满意这事对他说了,他连忙跑过来。
    姚远说,“请大家到会议室。”
    卢公明连忙把送货工人们请到二楼的会议室,几十号人一下子把会议室塞得满满当当的,好些人没位置只能站着。
    尽管这样,工人们已经受宠若惊了。
    他们曾经是自豪的,因为是国营厂的职工,他们现在是自卑的,因为成了社会遗忘的一群人。和城里人比,他们失去了工作,尽管同样是城镇户口,和农村人比,他们没有了田地,因为他们是城镇户口。
    用“上下不着落”来形容下岗工人再贴切不过。
    这是改革的阵痛,而现在,伤口才刚刚被撕开。
    姚远上一辈子最痛苦的记忆是,父母亲下岗之后,父亲在黑砖窑背砖,而身体本来就不好的母亲去做搬运工!
    他的双亲,为了把他们姐弟俩养育成人,用生命作为代价!
    此时,看着拘束无比、眼中透着自卑却又有对命运的不屈之色的送货工人们,姚远心里隐隐作痛。
    他暗暗发誓,这辈子有机会了,一定要竭尽自己的所能,改变一些注定要发生的令人痛不欲生的事情!
    这,是他最大的抱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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