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还是守信用旳,这主要是刘善人的功劳。
    两人白天在刘府里打杂,只要是为了接触本地人,更多的了解情况。程越缝在中衣里的金瓜子也用了两粒,那是请家兵们喝酒。
    这里能买到的基本是绿蚁酒,但喝酒讲的氛围,聊得投机,喝水也开心。
    到了晚上,程越就换上夜行服,从屋顶那个洞里出去,把成州地形、街巷,还有节儿府、驿将府都摸得清清楚楚。
    转眼就到了邓老爹的头七。
    他的大儿子上山砍柴时从山上摔下来,捡回一条命,两条腿却残废了,平时还要邓老爹照顾,现在邓老爹出殡,连个抬棺材的孝子都没有。
    程越和阿漠一商量,他俩去凑个数,反正两人都没有爹了,不忌讳那些,还能在街坊邻里中赚些好感。
    出殡那天,一口薄棺抬出了邓家,就听见残废儿子在后面嚎啕大哭,就算是程越他们这样的外人,听了也觉得心酸。
    这几日连出城的棺材也要开棺检查,生怕棺材里面藏了活人。
    平民百姓敢怒不敢言,等守卫查了棺材、清点了送葬的活人人数,这才放他们出城。
    送葬的队伍走着,迎面过来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拉低帽子,很快跳下路边草坡,像是要到林子里方便,另一个没所谓的站在路边张望。
    抬着棺材的程越认出了他,那是同谷军军佐陈光荣,阿勒的姐夫。
    他怎么来了?城里这么危险,难道他还要进去找惠娘, 劝他回头是岸?
    程越和阿漠隔着棺材没法商量, 他只好自作主张哭了起来:
    “邓老爹, 你死得好惨啊!背叛丈夫的女人和欺负平民的狗官一样可恶啊......”
    送葬的人都莫名其妙:这哭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词?不过哭就对了,大家也跟着“嘤嘤嘤”的哭起来。
    陈光荣听到这哭丧的词也觉得怪怪的,他顺着声音朝程越望去, 程越迅速扒掉自己下巴上粘着的山羊胡子,他心中突突跳了两下:
    这不是齐王手下的探子程越吗?他怎么做孝子去了?难道是为了出城?
    比陈光荣更紧张的, 是背着人站在草坡下面的男人, 队伍走过去后, 他铁青着脸跳上路面:
    “走,跟过去看看。”
    “我正有此意。刚才我看见抬棺哭丧的, 是齐王的人,就是我们要去联系的探子。”
    两人不再说话,远远跟在出殡队伍的后面。
    越走邓万春心里越凉, 成州姓邓的不止他一家, 但这个方向正是通往他家的墓地, 而且, 他已经从背影上认出了几个街坊邻居。
    我爹死了?!
    邓万春和陈光荣两人躲在树后,看着众人把那棺材缓缓放入已经挖好的墓坑中。
    程越悄悄离开人群, 往他们藏身的地方走来。
    “陈兄,是不是队伍已经过来了?我们还在观察,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这位邓万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他是从驿站里逃出来的……”
    程越惊到:“是你?”
    “里面躺着的……真是他?”邓万春脸色煞白,他盯着程越, 眼神中尽是不愿相信。
    程越只能点点头:“邓老爹被吐蕃兵踢了几脚,刚开始还能捂着肚子站起来, 回到家之后就不行了,应该是内脏破裂出血, 神仙也救不活了。”
    邓万春低下头,紧紧抓住树干,怕自己发怒叫出声来。
    “城门进出查得很严,你们只怕不好进去。惠娘有时也会到城门帮着认人……我们住在刘善人家,他们忌惮那幅画,目前还算安全。”
    “不,我要回去看看我阿兄, 我爹死了,我怕他会想不开,另外,我还要联络城卫里的兄弟。”
    邓万春抬起头来, 他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等我给我爹磕三个头就走。”
    程越突然想到什么,有了主意:“我有法子,一会你们穿上孝服,混在送葬的队伍里进城。”
    “那你们呢?”
    “别担心,我们有我们的法子。天黑之后,我们去邓家找你。”
    等到立完墓碑,仪式也就算完成了,程越和阿漠故意磨磨蹭蹭走在后面。
    他们脱下外面那层孝服让邓万春和陈光荣换上,孝服的帽子很大,整张脸都遮了进去。
    邓万春给父亲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咬牙切齿道:
    “驿将欠我三条人命,我会加倍索要回来!”
    告别了郑万春,程越他们去原来藏马的地方找马,还好每匹马之间隔得远, 它们已经把周围的草都啃秃了。全靠上次出城打柴,还替它们割了不少的草放在旁边,才撑到现在。
    “哎呀, 委屈你们了,这就领你们进城。”
    阿漠从褡袋里摸出一把盐, 给它们一个喂了一口, 将三匹马都牵出了树林。
    晚上,他们再次见到邓万春、陈光荣。
    邓万春将自己和齐王约定的计划告诉了他们,城外的驿站已经在暗暗散布吐蕃将大乱的消息,这次,他是到城内守军中传达齐王的慰兵政策。
    最后,他还讲到是阿勒在路上“捡”到自己,并将他带到军中,差点让程越、阿漠惊掉了下巴。
    城内城外都在暗暗发生变化,邓万春负责让周围驿站变天,斩断报信途径,程越负责城内斩首。
    “陈兄,惠娘你打算怎么处理?”
    陈光荣一直没提,但李奏既然让他来,必定有他的道理。
    “齐王已经当着阿勒的面答应他,这次免了惠娘死罪,可这次免了,上次、上上次,因吐蕃兵偷袭死掉的战友,哪一个不能定她死罪?那能免吗?”
    陈光荣平静的说:“莪不过是想当面问她,过去那六年的恩爱,有没有一点真心。也想叫她安心去了,阿勒和他父母,我都会好好照顾,直到阿勒成人。”
    原来是这样。
    用军功换阿姊的命,这是阿漠用来引诱阿勒为他们做事时,给他出的主意。但他一直猜不到,齐王会怎样处理这事,才能既不伤阿勒的心,又不伤将士们的心。
    他到底还是个有人情味的人。
    火种已经播下,就等那星星之火随风而长。
    终成燎原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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