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方满叁岁,蓝嗣瑛便请来了啟蒙先生。然而皓舒生性顽劣,我叁天两头便会收到投诉,举凡往先生茶水里添小虫啦,或是幼经内页夹了张春宫图啦,捣蛋行为不胜枚举。她这逆女孩总拉着昭明犯案,昭明傻楞楞让他姐姐屡次栽赃,也不敢忤逆强势的皓舒。
    这一天,蓝嗣瑛提着皓舒的小屁股,戒尺起起落落,啪啪啪杖责了叁下,这头挨罚的理由是小傢伙纵火烧了啟蒙先生的鬍子。
    「呜哇,父王,舒舒不敢了,舒舒不会再顽皮了!」皓舒哭得宏亮,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并无悔意。
    「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蓝嗣瑛不手软,又朝她抽了一次,那力道却疼惜般的减轻了些。
    「母妃,救救舒舒,舒舒保证以后会乖的。」她见她爹这头无法动摇,转头朝我哭诉。要我救她,我同白虎认识那么久,还会不知道她本性?
    「蓝嗣瑛,你别打了。」我递上一本《孙子兵法》,「拿这个让她抄。」小丫头本来悄悄一笑,心道奸计得逞,却让我塞了本书,小嘴扁了扁,她又委屈巴巴。
    「舒舒不要抄书,要同鹤顶红姨姨学武……呜……姨姨救我……」鹤顶红一听自己让顽劣郡主点上了名,身体抖了一抖。
    小皓舒抓周时什么也不要,只瞧上一组双剑,那雕花双剑灵性不弱,似是感应它的新主人乃未来兵戈之神,岑岑鸣了两声,此后这组双剑便不能离开皓舒身侧,连睡觉也得摆在床边,若离皓舒远些了,她便哭闹不休。有一回鹤顶红同我练剑,让女儿见着了,她惊喜鹤顶红竟能将她娘亲打了下风,此后她对鹤女侠是颇为崇敬,天天缠着她姨姨长姨姨短的。
    鹤顶红自小习武,见惯了硬汉,最是拒怕绵软婴孩,成日让小姑娘追着跑,又驱赶不得,她很是哀怨。
    「若让你学了武,你不修身养性,还不成小霸王。」蓝嗣瑛态度坚定,没得商量,「不想挨打,便抄书;抄得怕了,往后再不许调皮。」皓舒眼珠子骨碌碌转,瞧上了抱着我小腿的昭明。她的意思,定是要昭明替她抄写。
    我叹了口气,这儿子怎么那么好拿捏,与他爹那可是大相逕庭。
    「昭明,你同你姊姊说说,她错在哪里。」
    小昭明慢慢走向了皓舒,牵起她的手,一脸认真:「姊姊,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姊姊不尊重先生,外人便会以为父王母妃仗势欺人;不学书,往后吃了亏,要如何自处?」
    这孩子自幼沉默寡言,姊姊说一他绝不说二,未曾想到他小小脑袋里竟还装满大道里。昭明既然知道要韜光养晦,定不如外表那般傻憨,往后大有可为。蓝嗣瑛许是早早发现他能成材,才将他带在身边亲自培养。每日下了课堂,便让李梟接了过去,在他主殿里陪他爹批着折子。
    「姊姊,您想学武,武者,止戈二字。若仅知蛮横杀伐,并非为武。这《孙子兵法》,上回先生提及,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姊姊,习武之前,当知为何而习,为何而武。」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乖乖拿着书回她厢房去了。
    我大感叹特感叹,这是叁岁小孩该说的话吗?他竟能劝下顽劣的皓舒,还哄得她乖乖去罚写。
    蓝嗣瑛弯下了腰,满意地摸了摸昭明的头,让他自个儿去玩。
    「哇,王爷,你儿子那么能干,怎么没同我说过?」孩子们都离开后,我攀上蓝嗣瑛的宽肩,亲暱挨在他颈边。
    「谁让他爹是我蓝嗣瑛,岂有不优秀的道里?」我笑骂了声自恋,他反而叹道:「唉,昭明和皓舒要是同一个人,便更好了。」
    我心想他的继承人小时候格局不差,眼界还远,若没有长歪,将来妥妥安稳一辈子,何以他不知足。他却说起昭明拿剑便晕,将来注定只能做个文臣。
    「你不如让皓舒与他一同习武。你知道吗,我总觉得姊弟俩都在互相成就着对方。」蓝嗣瑛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皓舒越长越大,越有女将的范儿,她十四岁那年请缨出战,蓝嗣瑛授之兵符,让她领了腾云军一支部,巡境叁个月,用兵奇巧,震慑外族。自此之后,郡主皓舒威名远播,又传她肖似其母,明艷动人之外还添了分英气,求娶信似雪片般飞来。
    我心道这女儿将来是要当神的,怎可嫁给凡夫俗子。好在皓舒本人亦无此意,对于满满的求婚书嗤之以鼻。王府中的未婚男性全让她一一打了败,这丫头,恐怕只会爱上比她要强的男人。
    她将满十五岁笄礼前夕,忽然一夜华发,沐浴完毕的她惊声大叫,我怕事有异常,与蓝嗣瑛直奔她寝房。
    见到那头白发,我深知她不可久留于人间了,十五年母女之情瞬间涌上,我抱着她哭得泣不成声,蓝嗣瑛体贴掩上了门,带着儿子去偏厅候着。
    我凝望眼前漂亮的姑娘,告诉她事情始末,我受神委託生她养她,她有一群臣民仰仗着她的庇佑,她是战争之神,责任降临了必须承担。
    「母妃,我谁也不是,我就是您的女儿……母妃,您不要舒舒了么?」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崩溃大哭。她泪一落,我更心痛,更捨不得将她送去遥远的西方神境,我自是千百个不愿我们母女分离。
    「姊姊,我能进去么?」昭明轻扣着门,听起来也是哽咽着的。蓝嗣瑛方才,许是同他一番解释,他姊姊并非凡人了。双胞胎心有灵犀,皓舒即将离去,昭明定也伤心。
    「姊姊,您生来超脱凡俗,文韜武略无师自通,若您乃掌管兵戎的神君降世,定有使命在身。您修得正果不愿离开,心系家人,重情重义是好事,然而于父王母妃,乃至于昭明,若阻碍您归位,则是罪过。昭明相信姊姊,即便成神,亦不会忘记父母教养之恩,不会忘记与昭明手足之情。」
    昭明即使伤心难过,仍能理性分析,头头是道,蓝嗣瑛将他教育得很好。
    「孩子,即便你不日将要离开,娘亲定不会忘了你。过去你是白虎神,娘亲是神选的圣女;如今我的女儿,要恢復身分,这是喜事。」我抹了抹她脸上的泪,「明日是你笄礼,好好休息,别再哭了。你这头华发,很漂亮,娘亲从不觉得害怕。」
    我不敢再说下去,怕自己又要忍不住哭出声,将陪伴女儿的任务交给儿子,便掩面往偏厅去。偏厅里,蓝嗣瑛一人独坐在那呜咽,我静静的拥了他。我知道他对皓舒有多么重视,他将自己毕生所学的兵法,全然教给皓舒,带着皓舒练剑使枪,皓舒也不喊一声苦。例行巡境也携着她一起,父女二人甚至能分担权责,将在外绕巡的时间减少近一半。
    皓舒要走,这笄礼当办得令她永生难忘,然而郡主一夜白发,定会遭人疑是邪祟。于是蓝嗣瑛封锁了王府周遭,设了竹帘,对外称是郡主倾城美貌,不可直视,受邀宾客只能远远观之。
    随礼官宣唱流程,皓舒难得窈窕静好的跪着。我拾起木梳,捧着她的长发,一下一下的梳着,为她簪上了我的凤玉釵。婢女捧来一盘素服,让皓舒入内更衣行拜礼。
    二加赞者,是她武学啟蒙的鹤顶红。鹤顶红为她簪了发冠,她换了身武装向鹤顶红行了谢师礼。
    叁加则交由蓝嗣瑛来。他特意为今日打了把新釵,镶满宝石,粗暴华丽。女儿换了身广袖礼服,安分规矩。朝宾客展示华衣,又郑重拜了天。
    加笄完毕,便是赐字。女儿好武,取字戎君。
    笄礼成后,一家四口受了天意,让应龙遣仙将护送至西方神境。十多年未访此处,神境的变化可真大。
    四堂堂主亲自迎接,皓舒不怕生,答的得体。久未见梧璟,现下他主子回来了,他不露个脸,还真说不过去。
    「堂主,梧璟呢?」
    「唔,那小子,听闻神君欲归来,近日皆宿在神宫里边。这会儿可能还未清醒,您可以亲自过去看看。」
    我带着一大两小,往神宫徒步前行。神宫宫门感应主人回归,咿哑一声敞开迎接。
    梧璟就睡在主殿上,皓舒见了那男人,竟直直走了过去,将他摇了醒。
    「叔叔,快起来罢,地上凉。」
    梧璟一睁眼,便让一头华发掩去视线,他一跃而起,握住皓舒左膀右臂,虔诚低下了头,泣声道:「白虎大人……您终于活过来了。」
    梧璟比起十八年前要憔悴了许多,鬍子拉扎的,失去白虎恐怕令他心如死灰。如今眼前的姑娘明媚漂亮,他倒是有些自惭形秽。
    「母妃,」皓舒转头向了我。「舒舒要嫁给他。」她往梧璟怀里一跌,「叔叔,您喜欢我么?」
    我们俩家长一听,惊得合不拢嘴,这小白眼狼,昨天还哭着不要离开我呢。昭明亦是吓得话都说不全:「姊……姊姊,您得考虑清楚……」
    梧璟抱着怀中的姑娘,震惊得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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