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岚是做足了受苦受难的准备方才进入这个残魂记忆之中的,他本以为都被逼到十八层地府的魂魄,所剩余的记忆一定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指不定自己刚一进来就是一阵痛打,到处都是战争、血腥和杀戮。
    却没想到完全不是。
    他寄住的这个叫做“柳云凌”的少年,他这人生拿到的剧本比墨岚好多了好嘛?
    有史以来最为天才的剑道少年,父母是天下第一仙门姑苏柳氏的掌门人。“姑苏一剑”的名号就是柳云凌的亲生父亲开创的,一剑扫平天下事,名满九州无人不知。
    这特么是稳稳当当的主角剧本啊!
    柳云凌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从不肯老老实实去上课修习,剑术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多少同门兢兢业业几个月学不会的剑招,他只要看过就能轻松用出。
    天下仙门会武,自柳云凌横空出世,再没有半分竞猜的乐趣。不管是比功法还是比身形,比剑招还是比速度,文韬武略十八班技能,只要柳云凌出马,头筹绝不会让与旁人。
    “一甲榜首,姑苏柳云凌。”
    “首席获得者,姑苏柳云凌。”
    “仙门第一,卫冕头筹,姑苏柳云凌。”
    墨岚都听腻了!!
    你妹啊!老子要是有你这个天赋,至于之前整整一百年被人当成垃圾一样看低吗?
    墨岚已经陷入深深的怀疑,所谓的“极有可能沉浸在恶的能量之中无法自拔”,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看别人过得太好心生妒忌无法自拔的吧!
    他自从到了这个柳云凌的身体里,听到的就只有无穷无尽的吹捧和艳羡好吧!
    这个少年根本就不知什么叫人间苦难,他所残留的记忆完全都是他年少得意,风华正茂,声色犬马,以各种造型在各种大比中获得优胜的记忆!
    他以十六七岁的年纪,技压整个偌大仙门,上到各门各派的长老君上,下到江湖儿女民间百姓,或许有人因为年长而实力在他之上,但绝没有任何一人不知晓柳云凌的名号,能压住他的风华。
    墨岚的心态都变了几轮了,从刚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适应,再到现在竟然有些与有荣焉。进入到这身体里断断续续也历经几个月,每次都是自己轻松拔得头筹,周围人一片艳羡。
    墨岚多喜欢出头的人啊!这样的话本他喜欢啊!
    甭管是找事的还是挖坑的,明着酸的暗地里嫉妒的,只要拔剑出鞘,统统踩在地下。仙门万千少女看见自己都要害羞的低下头,收到的情书摞起来都有几人高。
    走到河边低下头,看看水面倒影的自己的影子,剑眉星眸,风度翩翩,眼神澄澈、内心坦然,墨岚简直得意极了,这就是自己该有的人生啊!
    美滋滋的享受了一番优等生的畅快人生,墨岚终于有些沉沦,觉得这样生活下去也不错,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柳云凌人生的转折点,发生在他十七岁生日的那天。
    那个不知苦恼为何物的天才少年,夭折在魔族入侵的潮流之中。
    一夜之间,被称为“魔族”的一伙人席卷整个江湖,明明他们生的同人类一般无二,可是披起漆黑的斗篷,他们再不承认自己人类的身份。
    没有人知道魔族从何而来,只知道他们使用着闻所未闻的邪术,以不可抵抗之姿,短短一月之间,镇压仙门百派。
    这群人类不知,墨岚却知。
    这不是什么魔族,就是普普通通的人类,他们使用的也不是什么邪术,而是标准的黑魔法。
    不错,魔法。
    在人类还在修仙的阶段,甚至不知元素为何物,只能通过自身灵力一定程度上驭使兵器、强化自身的时候,正面撞上了已经发展到相当程度的黑魔法师团。
    黑魔法,能够不拘泥于形势,完成使用者的任何心愿。这些黑魔法师们无一例外都是被整个仙门体系嫌弃的“仙骨不佳”的那部分普通人,他们受尽仙门压迫,最终在某种契机之下,开辟了黑魔法之路。
    世代的碾压让所谓的仙门弟子根本不可能和真正的魔法师抗衡,人类的修仙体系迅速崩塌,所有的仙门都被所谓“魔族”完全掌控。
    面对魔族的压迫,绝大多数的仙门都臣服了。他们根本不可能和眼前的敌人抗衡,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放弃自己有生以来坚持过得一切信仰。
    唯独除了柳云凌。
    所有的仙门众人被强制召集的,柳云凌所在的姑苏柳氏自然没有例外。他站在队伍中,愤恨的看着一群又一群的魔族,心中的正义让他不可能低下骄傲的头颅。
    “我不服。”
    绝对实力的差距之下,整个山谷原本鸦雀无声,却忽然传来柳云凌年轻的声音。
    “正道沧桑,我辈修仙者为天地立命,为生民立心,绝不可能向你们这些恶徒屈服!”
    柳云凌义正词严喊出这一番话,墨岚对他心中的热血和激情感同身受,仿佛就是自己呐喊出声一般。
    可是下一刻,却是极致的痛苦终于传达到墨岚身上,天旋地转,他重重砸落到一边。
    “杀了他,我倒要看看还有何人不服。”
    阴冷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墨岚眼角的余光已经再次浮现出黑魔法阵的一角。如今的他根本不可能操控身体,自然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死亡的威胁临头,柳云凌正拼命撑起自己尚且年轻的身体,但是黑魔法的攻击并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被另一柄长剑拦下。
    这是真正的姑苏一剑。
    “柳家众人,随我结阵!我姑苏柳氏,绝不向魔族低头!”
    或许刚刚他们还有所犹豫,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仙门众人亦可忍辱负重,再思索对抗魔族的办法。
    但是因为柳云凌的冲动,姑苏柳氏不得不做这个出头鸟了。
    墨岚的心底“咯噔”一声。
    根本就不用怀疑,接下来的场景他闭着眼都想象得到。柳云凌的视野里早已经被漆黑和血腥填满,那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身影都是柳云凌的亲友族人。
    整个仙门的防御都没能奏效,一个小小的姑苏柳氏,就算再怎么异于寻常,又怎能对抗拥有黑魔法在手的魔族?
    “还敢反抗,统统诛杀!”
    “动手啊!现在还不动手,要等死么!”
    有了柳氏这个出头鸟,被压迫的仙门众人终于开始反击。柳云凌顾不上刚刚被一击重伤的身体,拔剑出鞘,立刻加入乱战之中。
    一场混战就在山谷之中爆发,最原始的魔法和人类身体机能的极限对决,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旁的结果。仙门众人力战不敌,逃的逃,散的散,能坚持到最后的根本没有几人。
    很明显,最先挑起战争的姑苏柳氏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姑苏柳氏的掌门人实力再强,也不可能应对的了黑魔法师的组团围攻。柳氏一族死伤殆尽,最后的最后,柳云凌的母亲拼了性命,为他开辟出一条逃生之路。
    “跑,跑啊!!!”
    不知道在十八层冥界被困了多久,柳云凌的记忆早已经没有那么完整。此前的一切都是断断续续,一般没有过程只有结果,亦或是几个零星的片段。便是一场惨烈大战,留在墨岚眼中的也大多只剩下满目血腥。
    唯有最后这一声凄厉的嘶吼,母亲浑身浴血目眦欲裂狠狠推开自己的动作,无比清晰的印在柳云凌的记忆之中。
    柳云凌逃了。
    他终究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此前的十七年几乎不曾遇见任何挫折。人生之中遇见的第一个变故便是如此惊天动地,他几乎立刻就被打垮了。
    明明是因为他年少无知强出头,才导致整个柳氏一族惨遭灭门。可最后的最后,父亲母亲惨死在黑魔法之下,柳云凌却第一次这样听妈妈的话,逃离了那个山谷。
    心脏抽搐的痛着,这是柳云凌唯一残留的身体知觉。
    浑浑噩噩不知沉寂了多久,柳云凌终究还是在废墟之上站了起来。他毕竟是风华绝代的一代天骄,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一时无法应对,却不会让他彻底放弃一切。
    压下心中悲痛,柳云凌重新回到仙门众人的视野。此时仙门百派残留的部分人聚集在一处仙山之上,仙山四周布满阵法,抵御魔族的入侵。
    柳云凌势单力薄,他想要复仇势必要借助仙门众人的力量。不管怎么说他仍然是仙门之中不可多得的中坚力量,有他在,仙门百派便是和魔族厮打也能坚持更长的时间。
    可是柳云凌万万没想到,仙门众人最后的据点,拒绝了他。
    山前的阵法根本没有为他开启,即使他已经表明了身份,也只收到了冰冷的鄙夷和拒绝。
    “都是因为你才导致我们死伤惨重,你这样的惹事精我们可招待不起!”
    “整天自以为是鼻孔长在头顶上,遭天谴也是迟早的事!”
    “他们姑苏柳氏就是被这个丧门星给害惨了!”
    柳云凌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昔日里那些数不清的崇拜和吹捧背后,原来这些人就是如此痛恨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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