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早已渐渐变凉,开始向着寒冷迁移。
    秦侯国所在的西北,每逢傍晚的偶尔刮风,犹如冰冷的刀刃。
    徐端静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好转了不少,虽然身形佝偻再也直不起腰,再也控制不住无意识颤抖的手脚。
    但渐渐脸色红润的徐端静却让无数人放下了牵挂的心。
    入冬前的半个月,徐端静罕见的来到了自己儿子云光平日里处理政务的房屋。
    “娘,您怎么来了?”
    书房门前的动静,立刻让云光注意到动静,连忙起身朝着母亲迎了上去。
    “怎么?还不能让娘看看你做事的样子?”
    “娘你这说什么话,孩儿欢迎还来不及呢!”
    云光搀扶着母亲走进了自己处理政务的书房,亲切的和母亲说着体己话。
    “娘来不打扰你把。”
    “娘什么时候来都不打扰。”
    徐端静望着儿子发自内心的笑脸,内心先前的纠结也渐渐消散。
    平日里徐端静也不会在儿子处理政务的时候前来打扰儿子,可不知道为何,就想多看看这个和她走了很长岁月的儿子。
    秦王云光搀扶着母亲,坐在书房的主位上,和母亲出言开着玩笑。
    “娘,你看看儿子做事如何?不会祸害后世吧。”
    徐端静无奈笑着望着此刻在自己面前耍宝的儿子。
    “你娘就是个教书匠,你问我啊!”
    “娘,你这是什么话,儿子做的这些还不都是你教出来的。”
    徐端静随意的瞥了一眼案桌上的文书,好巧不巧就是关于这几年秦侯国内部闹得沸沸扬扬的男女平权大事。
    徐端静颇为感慨的抬手按在桌上的文书,长叹一句。
    “也不知道在这个时代就做出如此朝前的改革到底是好是坏。”
    身为后世来者,徐端静当然知晓男女平权运动是一个社会变革的标志性历程。
    可在经济建设,都靠人力来完成的时代,是不是一件领先时代太多而导致国家内部崩溃的政策。
    秦王云光低头目视着神色纠结的母亲,低声出言安慰了起来。
    “娘,您教法治这么些年,怎么在下了讲台反而瞻前顾后了许多,就像您说的,变革总有人会牺牲,疼一时还是腐烂一世总要做出取舍。”
    徐端静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想要轻点自己儿子的额头,可才发现佝偻的身体让她够不到自己儿子。
    好在秦王云光也明锐的注意到母亲的动作,弯腰俯身贴近母亲,让母亲的手指能轻戳到自己的额头。
    “嫌娘老了?不中用了?”
    “娘!你在说这话,孩儿可生气了。”
    “好好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娘认错,认错。”
    徐端静赶忙安抚着被自己话语搞得有些炸毛的儿子,虽然是她自己的无心之言,可却是对儿子是一种贬低。
    徐端静在此地陪着儿子坐了一小会,就在秦王云光的搀扶下离开了此地。
    她没有对儿子所做的事提出任何意见。
    很久之前,还在自己膝下玩闹的儿子,早就是振翅翱翔的雄鹰,她早已不在担忧儿子。
    秦王云光在母亲的出言下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目送着母亲老态龙钟离去的背影。
    这一刻秦王真的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时间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年幼时巴不得时间快一些,好长大去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
    随着年岁成长,又想回到孩童的时期,回到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日子里。
    入冬之前的雪花飘飘扬扬的飘散了下来。
    早就做好入冬前准备的秦侯国,也按下了暂停键。
    月光下整个秦侯国的大地都裹上了一层银色的丝绸。
    徐端静在入冬前,再次受了风寒,咳嗽发烧了好几日。
    寸步不离的照顾下,看样子好转了不少。
    晌午时分还吃不下一小碗米粥的徐端静,在傍晚时分,在秦王云光的喂食下,将一小锅米粥吃了下去。
    平躺在床上,气色不在惨白的徐端静,脸色也红润了不少。
    “娘,你怎么又坐起来了,赶紧躺着休息。”
    “娘躺的身子骨发软,坐着起来轻松些。”
    秦王云光刚将碗筷递给门外的秦府女官,就看到母亲坐直靠在床沿之上。
    担忧母亲身体的秦王云光,下意识的出言提醒着母亲。
    母子二人相视无言,只是互相淡淡的笑着。
    秦王云光微笑是因为母亲身体好转,而徐端静笑容则多了一丝洒脱。
    “孩儿,陪娘出去走走吧。”
    “娘,外面还下雪呢!”
    秦王云光哪里会同意母亲的话语,赶忙说了出来。
    “娘想看看,怕以后没机会了。”
    “娘!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您肯定能长命百岁呢,医者说您身体好转,静养后还跟以前生龙活虎呢。”
    “傻儿子,还忽悠娘亲呢,生老病死乃人间常事,娘早就看开了,再说娘还没昏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晓。”
    母亲徐端静的话,让秦王云光不由自主的攥紧了衣袖。
    宽大衣袖下视线注意不到的地方,拳头上的青筋阵阵鼓起。
    下午时分医师已经来过了,或者说这几日母亲所在房屋里每天都是医者进进出出。
    他早就在那些小心翼翼转告自己的医者口中知晓自己母亲的身体状况。
    心中万般悲伤,犹如针刺一般扎的秦王云光胸膛刺痛无比,可还是对母亲露出一如往常温润的笑脸。
    “好,娘,孩儿背您去看雪景。”
    秦王云光半跪在床沿旁,轻轻的将母亲轻飘飘的身体背在后背上。
    已经很多年没有背过母亲,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瘦小。
    趴伏在儿子背上的徐端静,很是放松的贴在自己儿子的脖颈,感受着儿子还是像从前那么宽厚的脊背。
    抬起颤颤巍巍的手,扶着儿子鬓角的碎发,徐端静轻声在儿子耳边低语。
    “光儿,娘不重吧。”
    秦王云光压抑住嗓子发涩的哽咽,若无其事的回应着母亲。
    “娘,不重呢,孩儿还能像以前一样,背着娘跑好长时间呢...”
    “那就好,那就好。”
    秦王云光眼神示意也在自己身边站着的发妻为母亲披上厚实的棉袄,接过挡雪的油纸伞。
    秦侯国入冬前的雪花有些大,洋洋洒洒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徐端静趴伏在儿子后背,缓缓转动视线,欣赏着万籁俱寂的雪后风景。
    母子二人没有人说话,只有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声。
    身后十几步开外,站着双手紧攥的邹菱,还有一众此刻还在当值的秦府女官和侍卫。
    徐端看够了雪景,望着儿子背扶自己的背影。
    有些混乱的记忆却清楚的记得离开陈留之时,年幼的他也是用瘦小的后背,让二人在车师落脚。
    这一落脚停下就是三十几年的时间。
    “光儿,对不起。”
    “娘,你何故初次言语,是孩儿哪里做的不对吗?”
    “不,你是娘的骄傲,一生的骄傲。”
    徐端静干枯的手掌,慢慢扶着儿子的脸庞,眼角也滑下了泪水。
    “以后的路要你一个人独自走了,可不许怨娘亲。”
    “娘亲,你这话孩儿可不爱听了,孩儿还能背你很长时间呢。”
    秦王云光哽咽的声音从嗓子中挤了出来。
    心中哪怕早有万千准备,可当医师的话真正落在他的头上之时,才明白什么坚强的心理都是一击即溃。
    “娘恨这个世道,恨这个黑暗无比的世道,可自从有了你,娘的世界有了光,现在娘世界里的光,已经慢慢变成了太阳,真好。”
    “光儿,以后的路会很难走,会有无数看的见看不见的敌人,你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秦王云光吸溜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冷风吹到,还是被憋着泪水哽咽的鼻子,重重的点头回应着母亲。
    “嗯!娘我记下了。”
    徐端静奋力抬起身子,整个脸颊贴在儿子的脑袋之上。
    “光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留你最后要一个人面对一切。”
    秦王云光还不知晓此刻母亲对他的道歉,为了宽慰母亲,不让母亲担忧,轻声回应。
    “娘,你这又说胡话了,小心夭儿听见这话在埋怨您。”
    宽慰完母亲,秦王云光颤抖的声音尽量放的平缓,询问着母亲。
    “娘,咱们回去吧,这会儿雪下大了呢。”
    徐端静缓缓直起佝偻的腰肢,自从晕倒之后,那道腰杆从来没有想今夜这般挺直。
    昂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徐端静褶皱的脸庞上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汹涌的记忆中再也没了当年中原苦难的景色,而是记忆深处那个经过艰难后安居乐业的家国。
    徐端静伏底身子,重新安静趴伏在儿子的背部。
    “光儿,娘要回家了,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最后留在这个位置...”
    秦王云光耳边传来一声梦呓般的低语。
    此刻母亲缓缓垂落的双手,让秦王云光根本不知道母亲为何在此时还要给他道歉。
    背后母亲渐渐失去体温,失去脉搏的身躯,让秦王云光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
    环抱住母亲瘦弱的身躯,悲愤的怒吼出声,似乎想要唤回母亲。
    “娘!!!!”
    可惜推动秦侯国法治思想的女子,在儿子的怀中彻底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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