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人群的老者,此刻很是欣慰。
    感伤之际,猛然想起还有从狱中狱卒手里拿到蔡邕先生最后的遗物。
    “大小姐,先生下狱离世,朝中那些人都畏惧那位司徒大人,不敢为其收敛尸骨,老朽哀求打点狱卒再三,才将先生免得被丢弃在乱葬岗中,这是老朽从离世先生手里拿到的遗物,听狱卒说,先生离世前,说要交给大小姐你。”
    老者颤颤微微的从怀中掏出一件薄薄的内衬,除了些许乌黑的污渍,更多的则是斑驳的血迹。
    蔡琰小心翼翼的接过父亲生前最后的遗物,打开一个缝隙,眼眶中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血红的颜色,全是刚劲有力的字体。
    谁能料到,东炎传唱世间的史学大儒,下狱身死之前,竟然连笔墨都碰不得。
    只能靠着一手血书,留给女儿最后的挂念。
    “大小姐,您上车沿上坐着吧,老朽在最后一次为您牵一次马。”
    蔡琰还想在此地打开父亲最后的遗言,只不过带领她前来认领父亲尸骸的兵卒已经开始催促离开。
    老者微笑着对眼前被他看着长大,家人的女孩,轻声呢喃。
    蔡琰没有拒绝,留着眼泪的双颊上对老者送去一丝微笑。
    “那就劳烦达叔了。”
    蔡琰踮起脚尖,横坐在拉着棺椁的车沿。
    老者牵起马缰,缓缓的朝着城门的位置走去。
    坐在马车车沿上的蔡琰,轻轻打开血衣,读着上面清晰可见的字迹。
    【吾儿文姬亲启】
    【文姬,为父先行一步,未能弥留之际与你相见最后一面,实乃人生憾事;生死有命,文姬切莫悲伤愤恨寻仇,父亲为修史书,与王卓同谋,自然有此灾祸,怨不得他人。
    你若见此家书,想必已经在那位秦王身边找到了自己的路,为父真的替你欣慰。
    从小到大,你从来都是让父亲最欣慰也最失落的人,要是你是个男孩该多好。
    昔日秦王府上同为父言语,也让父亲知晓,身为女子又如何?慷慨赴死,革新除旧,为国捐躯,照样也是一等一的英豪。
    父亲倒是不希望你成为什么英豪,平平安安能做着自己喜欢,想做的事就行。
    秦王昔日多次相邀父亲前去玉门关外,父亲虽很想见识一下秦王口中不同的世道,也想见一见你,可父亲身为炎臣,应当恪守忠义,尽人臣之职。
    实在是惋惜,不过女儿你替为父看看那个不同的世道,为父泉下有知,也可安详瞑目。
    女子为官从政,千百年来未曾有过,父亲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对是错,可父亲只能告诉你,官场尔虞我诈,凶险万分,万事留一分,切莫让自己难做。
    不过为父倒是还想劝你,能不入官场就还是不入,平平安安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正如秦王所说,选择权在你,为父也无法擅自决定你的人生,毕竟你也渐渐长成了大人。
    切莫埋怨父亲念叨太多,为父还有很多话想与你言说,可实在快要无处落笔,真是令人不快。
    女儿别哭泣,抬头大笑,帮父亲看一看秦王口中焕然一新的世道。
    吾儿,父亲走了,勿念。】
    【蔡邕绝笔。】
    阳光下的血衣,鲜红无比。
    认认真真读完这份父亲的绝笔家书,将其捧在怀里,嚎啕大哭。
    根本不在意前往城门口道路两边的陌生行人众多。
    字迹不多的血衣家书中,全是她已经身死的老父亲最后的记挂叮咛。
    字迹寥寥不多的家书中,是一位父亲临终前的遗憾。
    也是一位父亲对女儿最后的叮嘱。
    蔡琰小心翼翼的将这份血书折叠,轻手轻脚的放入怀中。
    好似这就是天底下最珍贵的宝物。
    对她来说这就是天下最珍惜无比的宝物。
    抬起手背,很是豪爽的抹掉脸颊上的泪痕。
    这般姿态,哪里还是一位文学世家出身的大家闺秀?
    微微抬头,目视着晴空万里的蓝天,蔡琰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
    不知道是对自己低语,还是对已经离世的父亲呢喃。
    “爹,女儿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
    长安西城门前,此刻摆放着一百七十八口棺材。
    这里是王卓全部的直系亲属尸骸。
    面对着快接近两百口的棺材,幸存的少女王白,跪倒在棺椁面前,嚎啕大哭。
    悲戚伤心的哭声,让人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假若这些文物百官还有心的话。
    秦王云光站在摆放着王卓尸骨的棺椁前,透过打开的棺盖,看到了已经形变的尸骸面容。
    不知道先前丢弃在什么地方,这会儿尸骸身上爬满了蠕动的蛆虫,还有无数蚊蝇在旁乱舞。
    望着棺椁里面的尸首,秦王云光有一肚子的话,可最后都不知道如何言说。
    只能微微叹口气,伸手拍了拍棺椁侧面,示意麾下兵卒将其盖起来。
    秦王云光轻轻走到跪倒在母亲棺椁面前哭泣的少女身边,缓缓伸手,架起她的胳膊。
    “侄女,别哭了,认一下尸首,没错的话,咱们回家。”
    少女王白摸着眼泪,泣不成声,只能点点头。
    与此同时,城门口也出现了蔡琰带着父亲棺椁的身影。
    “小姐,到了,老朽也只能送到这里了。”
    蔡琰跳下马车,从老者手中接过马缰,还是一脸担忧的往向了这位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
    “达叔,跟我走吧,留着这里,他们不会看你好的!”
    “大小姐,没事的,一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多少年了,要是那些人刁难,正好老朽下去找先生,免得他一个在下面寂寞。”
    老人看的很是潇洒,没有丝毫对之后生活的担忧。
    “小姐,倒是你,一个人在外可要过得好好地,蔡邕先生才不会担忧啊!”
    蔡琰见到老者的语气坚定无比,也熄了邀请跟她一起离开的打算。
    灿烂的笑着对面前的老者回话。
    “达叔,你放心吧,不会受委屈的,哪怕受了委屈,不公,也有人能替我找回公道呢!”
    “那就好,那就好。”
    老者不清楚这是不是面前这位先生大女儿的宽慰话。
    可眼下这的确是安慰彼此最好的话语。
    “大小姐,一路顺风啊!”
    老者目送着蔡琰融入那边雄赳赳气昂昂的队伍,最好消失在了人群。
    蔡琰回首凝望,再也寻不得那道佝偻的身影。
    秦王云光望着这具棺椁,心里也是无比感伤。
    “真是个倔老头,唉...没能邀请到您可真是人生憾事啊...”
    站在身边的蔡琰,听闻没有丝毫生气。
    回想父亲最后家书中和身旁秦王在洛阳府中的交谈,二者的关系显然非同寻常。
    只不过父亲有着自己的信念,同秦王之间只能是数不尽的遗憾。
    另一边的王家遗孤王白,已经清点好身死家中亲属的尸骸。
    站在如今护着她的叔父身边,抽泣的哽咽言语。
    “叔父,都在这里了...”
    秦王云光听闻点点头,随后牵起一直跟随在身边的女儿小手。
    重新站在始终没有离去的文武百官面前。
    “诸位言而有信,本王在此答谢了,山水有相逢,就此别过!”
    这句话出口,让在场的众人微微一愣。
    只不过在心底一琢磨,这事虽然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这位秦王本来就是打着迎回故友尸骸的旗号。
    现在都以达成了自己的诉求,还又何必要停留在此地?
    可是这位秦王的所作所为,真的很难让他们理解。
    为了迎回天下口诛笔伐的奸臣尸骸,竟然兵发长安,蔑视皇权。
    如此行径,恐怕也只有疯子可以做得出。
    秦王云光翻身跨上战马,将女儿很是轻松的捞在怀中,拽动马缰之际,回头对着司徒王允呼喊一句。
    “王司徒,请神容易送神难,期望在场的都是忠臣良将吧!”
    丢下这句话,秦王云光领着兵卒,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长安西城。
    临走前的这番话,让静静观察,一直沉默不语的司徒王允,很想叫骂怒喊出声。
    可惜到最后,却是腹中绞痛,一声干呕之后,猛然吐出一口鲜血。
    昏迷之前,脑海中也只有一个念头在回荡。
    “送走了瘟神,迎来了虎狼,谁能告诉我,这个天下该如何救啊!!”
    谁也不知道司徒王允昏迷前发出的疑惑,就算有人知道,也没法告诉司徒王允这个答案。
    短短时日之内,秦王云光退兵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天下。
    这一下可是让天下人傻了眼。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位异姓王到底有没有机会挟持皇帝,号令诸侯。
    可谁料到真的如同这位异姓王说的一般,只是迎回故友尸骸。
    一时间,天下人对于秦王云光的言语,完全有了不同的看法。
    江湖武林中的义士豪侠,很是认同这位秦王是为忠义无双的人。
    而另一部分通晓学识的人,则说秦王是一位不顾天下大局的疯子。
    如此兴师动众,只是为了奸臣尸骸,实属不该。
    现如今长安城内群狼环伺,看似相安无事,可随时都会兵戎相见。
    挑起祸乱源头的人,现在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下一摊子烂事,可是让不少人对秦王云光恨得牙痒痒。
    仅此一事,秦王云光隐隐被叫做‘疯王’的呼声越来越高,但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生的一件事。
    彻底在往后的无数岁月中,坐实了‘疯王’这个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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