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局势越发纷乱,汹涌的乱流潜藏在暗处开始奔腾。
    严锁玉门关的西域,却平静得很是可怕。
    这一年西域正常宗教活动都偃旗息鼓,往日盛大的宗教节日都草草了事。
    历历在目的宗教大清洗战争的余味还未散去,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搞关于宗教的事情。
    西域境内的部分正常宗教,也开始了被迫转型,早些年就宣扬平和,光正,善待他人教义的教派,此时此刻姿态放得更低。
    西域只要有人聚居生活的地方,哪怕看不到云光麾下的兵卒。
    可维护秦国治安,负责追凶缉盗的求盗从早转悠到晚,抓的就是宗教祭祀这类活动。
    信奉不少宗教的少数百姓,虽然心中不乐意,可也没什么办法反抗。
    他们当然清楚巡捕房里的求盗们在战事过去了大半年,严查宗教的举动为什么这么激烈。
    西域,车师城。
    占地宽阔的秦府,多了好几分寂寥,少了好多欢笑。
    平日里不觉得这座府邸空旷,可现在的云光不管走在哪里都觉得好大,好空旷。
    很长时间中,云光的脸上都没了笑容,以往的灿烂阳光的英俊青年,变得有些冷酷高傲,沉默寡言。
    现在的云光一晃神就能坐在大树下一整天,再次回过神,还是自己发妻将他的魂唤了回来。
    这段时间云光想得很多,最多的还是去年持续了八个月的战事。
    那段时间中暴虐性的人格一直掌控着身体,云光的主人格可以很轻松地拿回身体控制权。
    最后的结果却是选择了沉默。
    当他回过神来,看到了战后军报的统计文书,才明白这场战事造成了什么后果。
    死亡的人数,在军报上只是一道冰冷的数字。
    临走前在敌国土地上洒下的矿盐,百年之内那些被毁的土地也别想有一棵草能在上生长。
    对外,对内,这场战事都成了彼此最沉重的一道伤疤。
    前因后果在战后也没多少气力去计较,心力憔悴的战争双方都选择彼此安静找个角落舔舐伤口。
    从最开始的正义复仇,到最后的侵略屠杀。
    西域上上下下的人都很迷茫,都在为这场战斗找着理由。
    可复仇演变成屠杀,除了沉默,再也剩不下其他。
    秦军失去了荣誉,秦人失去了荣誉。
    至于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没有人能告诉他们一个答案。
    法制运行下的秦侯国,颓废满布,好在规章制度行事规矩没有出现方向上的大差错。
    因为这场战事,云光丢了魂,秦人也丢了魂。
    要想找寻回来,恐怕不知道要多少年岁。
    每年处理好今年西域的行政方针,云光就完全不再着手处理。
    心神疲惫的云光,他觉得自己需要好长时间休息调整。
    徐端静、邹菱、黄琦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明白这件事还需要云光亲自走出来。
    从义妹的离去中走出,从下令屠杀的阴影中走出。
    西域春季的一天,从床铺上醒来的云光,摸着身边还带有余温的床铺,很是随意地撑着懒腰。
    翻身坐起,发呆张望些许时间,随后才穿衣洗漱。
    低着头走进自己书房,云光下意识的朝着墙上的一幅被翻过去的挂画望去。
    匆匆一眼,哪怕什么都没看到,还是拿起一摞书,急忙迈出了书房大门。
    自从义妹走后,云光不敢在这些房屋里待得太久,耳边总是容易出现清脆的笑容。
    但每次抬头,却才知晓那只是他的幻听。
    找了个僻静没人的角落,躺在太师椅上,看着从中原云家不远万里,花费大价钱运来的各色书籍。
    只有沉寂在书本之中,云光才能短暂忘记令他不忍回忆的事情。
    过了许久,秦府里充当侍卫,又是联络人员的密卫轻轻走上前来。
    “主公...”
    云光放下手中书本,抬起头平淡开口。
    “怎么了?”
    “督查赵琳求见!”
    听见这个名字,云光有些疲倦地捏着眉心。
    已经被打散成好几个国家的原贵霜帝国,挑动境内激进教徒在境内屠杀之时,云光的这位同门师妹也遭遇了袭击。
    好在当时她没有同自己义妹一样,外出去走访调查周围有没有目击连环杀人案的遗漏人员。
    但最后还是因为那些疯狂家伙的缘故,遭受了些许伤痕。
    待到云光将义妹下葬在精绝城邹家祖墓,随后起兵直接西进双方战场。
    彼此之间也没见上一面。
    战事消停之后,云光也在躲着这位同门师妹。
    对于自己这位师妹没有埋怨,云光自己心里都说服不了自己。
    假若当时要是没让义妹外出走访调查,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事发生。
    可这样的理由云光心中也对此嗤笑不已。
    云光自己以为,要真的这样想,一开始他自己把义妹拴在身边,岂不是更加安全。
    但现在千言万语,也都只是后话。
    云光知晓,自己没有理由去埋怨自己这位师妹。
    但身为一个人,云光也有权利选择不去在接触。
    听闻密卫的禀报,云光照例对着属下吩咐。
    “就说我身体不适,改日吧!”
    此刻密卫却没有领命离去,反而支支吾吾站在云光面前扭捏了起来。
    见到密卫没有离去,云光疑惑开口询问。
    “怎么了?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主公,赵督查这次拿着授官印玺还有官服,还说是来上门辞官...”
    云光放下手中的书本,苦涩的摇摇头,叹息一口气。
    “让她进来吧!”
    “喏!!”
    密卫领了云光口令,退了下去。
    秦府里雇佣而来的侍从,也将两份茶水点心端着放在了石桌之上。
    “下去吧,待会这里别留人!”
    “喏。”
    云光把玩着茶杯,静静等候着自己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面见的这位师妹。
    没让云光等太久,一手托举着官职印玺,一手托着官服,身着一身常服的赵琳站在了云光面前。
    “师兄...”
    这一声轻轻的师兄,将云光的视线完全拉了过去。
    好长时间没见,云光都有些愣神,早些年为了查案,自己这位师妹虽然被晒得黑了点。
    可身体看起来格外健康,深色的小麦色肌肤那是说不出的充满活力。
    可现在整个人憔悴的完全不像话,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站在云光面前的赵琳开口只是唤了一句,随后泪水就从眼眶里蹦了出来。
    放下手中的两样官职物样,就要朝地上跪拜而去。
    云光赶忙上前,一把托住瘦弱的不像话的臂膀。
    “你这是做甚!!”
    “师兄,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邹颖小姐,我该死啊!”
    赵琳语无伦次,嘴里一直念叨着对不起,一直念叨着她该死。
    自从邹颖遭遇不测,除开最伤心的家人之外,也就是面前的这位秦侯国统管全境的督查了。
    在赵琳的理解中,今时今日她能有这般造化,全都是拜云光所赐。
    从古至今,在赵琳的认知中,没有谁能将女人的地位抬到可以做官的地步。
    毕竟在任何一个地方,底层女人都是商品,货物般的存在。
    她赵琳身为仵作之女,更是别人口中不祥之人,放在以前别说能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是送出去,都怕惹得娘家嫌弃。
    自己师兄的母亲为她启智明理,师兄又将她抬着放到那么高的一个位置。
    可现在赵琳却将自己师兄拜托让她照顾教授一人的事,做得一塌糊涂。
    这件事直接成了赵琳心中的一根尖刺。
    过了这么长时间,反思许久的云光也没了多少怨气,再一看到被自己多日躲着未见之人这副模样,心中只剩怜悯。
    母亲常常告诫自己,不要因为一些事无故牵连他人。
    云光现在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行径,心中顿时对自己鄙夷不止。
    可目前还不是反思的时候,想要宽慰好面前的师妹才是重中之重。
    “师妹,不怨你,真的不怨你,颖妹福薄,注定如此...”
    “师兄,就是怪我,当日要是我不让颖小姐外出,呆在府衙必定不会发生如此祸事!”
    赵琳哭得声泪俱下,上气不接下气。
    似发泄,似委屈,好像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才甘心。
    云光只能一遍又一遍安抚着自己师妹。
    最后实在没辙,这才硬下了眉头。
    “别哭了!你这个样子,是想邹颖在天上看你笑话吗!”
    云光的突然大声,唬得赵琳哭声稍微平息了不少。
    作势皱眉生气的云光,继续正眼望着自己师妹。
    “我义妹邹颖理智要让秦侯国无黑白不分,行凶作恶之事,可负责这事的你现如今怎还止步不前,难道你就不能带着她的理想一起走下去吗?拿着这副官印,这身官服就像做个缩头乌龟吗!”
    赵琳的哭声渐渐停歇,眨巴着眼睛望着看起来很生气的师兄。
    “颖妹之死,要说我没有痛恨过你,那都是假话,可这事是人能预料到的吗?现如今颖妹之仇,我毁了他国,也算两清,可你看看你,不想着在位将事做得更好,还这副模样,可真是让我失望之极!!”
    进门前的赵琳,被云光这么一番呵斥,现在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受罚学生。
    低垂着脑袋,静静聆听云光的训诫。
    大声斥责的云光,发泄一番,也轻轻放缓了语气。
    伸出手轻轻拍在自己师妹的肩膀处。
    “别沉溺下去了,带着她的那一份一起走下去,哪怕在以后在地下见到她,也能给她一个回答!”
    赵琳缓缓抬起头,目视着云光的双眸。
    “师兄,我知道了!”
    “那就好,泪水擦擦吧!好在刚才我屏退了其他人,要不然旁人都以为我秦国的督查还是个爱哭鬼呢!”
    云光的打趣让赵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俩人寒暄了一会儿,天色不早,赵琳拿着来时的两样东西再次抽身折返。
    目送着赵琳远去,云光才瘫坐在石凳上叹气起来。
    四下无人之际,低声呢喃一番。
    “颖妹...”
    开解他人走出困境,可有时候开解之人却是陷得最深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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