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七月下旬。
    在经历白马渡一战后,曹操携带着剩下的残兵败将,按照原定计划南下进入长垣城。将战败的消息汇报给袁绍,并请求拨发粮草,同时开始率军修筑城防。
    从临沂撤退之前,曹操与袁绍商定的计划便是将长垣、定陶、昌邑连成一线,以此保存整个兖州南部有生力量,跟反攻而来的刘备大军耗着。
    眼下据守黄河失败,便只能依照这个计划走了。
    尽管曹操一败再败,但他仍相信只要自己不出城应战,固守三两个月不成问题。而届时徐州军粮草耗尽,只能退兵。
    虽然不知道曹操的自信来源于何处,但如今的曹操也只剩了这一条路可选,因此他只能选择相信。
    而关羽这时候也已经接到了林朝继续进攻的命令,与张辽合兵一处,继续向南推进,此时已经进抵长垣城外,准备伺机攻城。
    至于袁绍那边,在得知曹操又一次战败的消息后,虽然愤怒沮丧,却因为没有辛评在身边,完美避过了吐血昏迷的常规流程。
    只是局势糜烂至此,他也不能坐看曹操败亡,当下便调拨了一批粮草给曹操送了过去,同时又给曹操增兵一万,由鲍信率领。
    袁绍还给曹操写了一封信,里面的言辞非常简单,只是叮嘱他一定要守住长垣城。
    至于守不住的下场,袁绍没有多说,曹操也能明白,彼此心照不宣。
    此刻的两人,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山阳郡,金乡县。
    “任凭袁绍老贼如何嚣张,如今还不是被某打回来了!”
    城头,刘备望着昌邑的方向,脸上满是意气风发的笑容,虽然急速行军了半个多月,刘备却没有一丝疲惫,反而心中舒畅。
    数月之前,袁绍身率二十万大军滚滚而来,自己麾下兵少将寡,只得避其锋芒,一度连泰山郡这块屏障都被迫丢弃,更是差点被袁绍拿下了徐州门户。
    而数月之后,自己不仅拿回了泰山,更是攻入了兖州腹地,甚至袁绍老巢冀州也被自己偷。
    依照如今局势,只要自己能攻破袁绍在昌邑的布防,便能打破袁绍三点一线的防线,进而击败袁绍,拿下兖州。
    一想到袁绍被自己生擒后跪地求饶的模样,刘备心中的躁动便难以抑制,恨不得立刻就领兵进攻百里之外的昌邑县。
    大局已定,袁绍这厮再怎么挣扎也是无用!
    只可惜刘备身旁的荀彧却不这么认为。
    时下虽然将袁绍困在了兖州南部,可若久攻不下,迫于粮草压力,就真的要撤兵了。等自己撤兵之后,袁绍难免死灰复燃,继而卷土重来。
    兖州肯定是留不住的,冀州说不准也会重归袁绍手中。
    一提到粮草,纵然是有君子之风如荀彧,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几年几乎每年都要向外用兵,根本没停过,征收上来的粮草压根就存不住,甚至每次都入不敷出。
    主政徐州这两年,正值青年的荀彧,整个人看上去比在雒阳时苍老了许多,这都是被粮草给逼得。
    如今,军中又只剩下了一月之粮了。
    荀彧心中清楚,田丰那边应该也被榨干了,若是在一月之内不能击败袁绍,恐怕真的要撤兵了。
    这时候,赵云带着林夕从后面走了过来。
    “主公,末将已探明,前方昌邑城中守军三万,由山阳太守袁遗与陈留太守张邈率军驻守。”
    赵云抱拳道。
    经过一个来月的修养,三个病号也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又生龙活虎。
    闻言,刘备不禁微微皱眉道:“袁遗和张邈?”
    “不错,正是此二人。”
    自临沂撤退伊始,一众兖州诸侯也明白了形势的危急。可袁绍连战皆败,他们怎么也不会再将手中的兵马全都交给袁绍了,所以此刻他们二人率领的,正是自己本部的兵马。
    说到底,经过此次大战之后,袁绍手下也几乎无人可用了。
    王匡兵败被俘,广陵太守张超也被太史慈擒拿,济北太守鲍信被派去支援了曹操,袁绍手下可以出战的人,便只剩下了堂兄山阳太守袁遗,陈留太守张邈。
    刘备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会后,便扭头看向荀彧,开口笑道:“文若可有妙计,助某击破昌邑?”
    闻言,荀彧不禁皱起眉头,摇头叹道:“主公,昌邑乃兖州治所,城防之坚实,完全不次于邺城。更何况城中还有三万守军,只要敌军不肯出战,没有数月的时间,恐怕无法破城。”
    听了荀彧的回话,刘备也不禁有些牙疼。
    昌邑这地方他也去过,想起那高足六丈,厚有三丈的城墙,刘备便打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真要拿士卒的性命去填,就算自己麾下这三万人打光了,也未必能攻下城防。
    刘备满脸不甘道:“难道就没有办法能在短时间内拿下昌邑?”
    “自然也是有的。”荀彧缓缓开口答道,“昌邑城北有水,名曰:泗水。主公若是派人在昌邑以北修筑堤坝,再挖掘一条由泗水通往昌邑的水渠,只待蓄水满后便引水灌城,如此昌邑可破。”
    听完荀彧的计策,刘备不禁为之侧目,眼中也露出古怪之色。
    文若,类似的话某好像在哪听过……
    你和公达不愧是叔侄,一开口不是水攻,就是火攻,简直不给敌人留半分活路。
    倒也不是荀彧的计策没有新意,只是受限于这个时代的条件,想要全歼敌军,火攻是最便捷的方式。而想要攻克一座坚城,水攻才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
    常言道水火无情,便是此理。
    尤其是眼下,敌人不可能出城跟你决战,你在昌邑城中也无内应,除了死磕攻城之外,便只剩下了这个方法。
    荀彧之所以没第一时间提出来,是因为大水一出,必然连昌邑城中的百姓也一起遭殃,这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更不符合刘备一贯的作风。
    果然,听完荀彧的计策后,刘备第一时间问道:“若是引水灌城,城中百姓何以依存?”
    荀彧想了想,再次拱手道:“主公,昌邑地势略高,即便引水灌城,也不可能顷刻间破城,还是得继续攻城,因此满城百姓并不会随水而流。但些许损伤……也是在所难免。”
    这番话表达的很清楚,引水灌城也不能第一时间击垮城中防守力量,毕竟昌邑城很大,想要一次性用水淹掉是不可能的。
    但随着泗水滚滚而入,整座城池也难免终日泡在水中。且这个时代的饮水来源都是地下水,等泗水灌城后,必然会井水倒灌,取水困难。
    再者,整日泡在水中,人难免会生病,粮食难免发霉,生活多有不便,届时城中士气低落,便是破城最好的时机。
    只是整个过程中,百姓难免会损失惨重。
    听完荀彧的计策,刘备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见此,荀彧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笑容。
    倒是一旁的沮授,好似根本没看到刘备的脸色一样,径直走出来拱手道:“主公,荀长史之计甚妙,在下附议!”
    众人顿时为之侧目,心中不禁在想沮授今日为何这般没有眼力?
    唯有荀氏兄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沮授当然不是没有眼力的人,所以他必然还有下文,只是不知他准备如何劝说刘备。
    刘备叹息道:“公与,某以为凭麾下将士之勇,必能破城除贼,倒是不需要这些损伤百姓的手段。”
    “主公仁德,在下佩服!”
    沮授先说了句场面话,然后继续说道:“但是在下以为,引水灌城之计,却是在拯救昌邑满城百姓,乃至于整个兖州南部百姓。”
    闻言,刘备和众人顿时露出了惊奇之色。
    这个论调……倒是闻所未闻。
    沮授见众人不解,便微微一笑道:“好让主公知晓,咱们军中粮草已然不多了。”
    “这某自然知晓,毕竟本来咱们的粮草就不多。”
    “不,主公误会了,在下想说的不在于此。”沮授摇头道,“从子初率军进抵邺城,便截断了贼军的粮道,算算时间,已有四十日之多。也就是说,贼军这四十多日以来,所食皆是军中存粮以及兖州本地府库运送中的粮草。如不出意料,最多再有十日,贼军也该断粮了。
    主公试想,贼军断粮之后,却依旧要坚守城池,此等情境下,会做出何种举动?”
    沮授这句话,简直如一语惊醒梦中人,只把刘备听得眉头紧锁,默默无語。
    倒是旁邊荀谌見一众武将不解,便开口解答道:“昌邑城中一旦断粮,敌军若还想继续坚守,就只剩下了一条路——搜刮百姓!”
    “不错,荀中正所言在理。”
    沮授给荀谌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表示对他助攻的感谢。
    “公与的意思是说,张邈和袁遗会在粮尽时,派兵压榨城中百姓?”
    刘备这句话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中已然相信了这个即将会发生的事实。
    “不,为了军中士气不至于低落,等不到粮尽时,他们便会搜刮百姓,甚至不只是昌邑城中,整个兖州南部的百姓,都不可能幸免於难。
    所以越快拿下昌邑,擒杀袁绍,便能越快拯救兖州百姓于水火之中,还请主公切勿迟疑,采纳荀长史良策!
    至于城中被大水误伤之百姓,战后主公可使人抚恤,或减免赋税田租,皆可抚民以生。”
    坦白来说,沮授这番话是有道理的。
    真到了紧急之时,张邈和袁遗的确会这样做。但他们又不是傻子,也不至于压榨的太狠,让百姓一点活路都没有,万一这种时候激起民变,那可真就城池难保了。
    但沮授所说的拯救百姓于水火,却也是实话。
    因为跟徐州治下生活的民众相比,兖州的百姓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完全不为过。
    眼见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备有些动摇了,荀谌便站出来拱手道:“荀长史之策,沮军师之言,皆为良言上策,在下附议,恳请主公纳之!”
    身后,以赵云、林夕为首的一众武将也抱拳齐声道:“末将附议!”
    面对麾下众志成城的请求,刘备沉思片刻后,便不再犹豫,而是望着昌邑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道:“好,便依文若之计行事!”
    “谨遵主公钧命!”
    众人齐齐拱手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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