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男人,看起来很老,身型佝偻,驼背很严重。走路也不是很利索,应该是跛足,时不时的还需要边上的人搀扶一下,然后他会说一声谢谢,声音也显苍老。
    但周安和将士们偶尔会同他说话,她听到他们叫他“兄弟”,那就不该是对老者的称呼。
    那人似乎总在闻着什么,一路走一路闻,不停地吸鼻子。
    见她总往那边看,燕千绝主动为她解惑:“他叫回阳,今年刚刚十六岁。可是你看他的样子,若不看脸,说他六十都有人信。齐一然曾说过,他患有一种病,未老先衰,无治。
    按说这样的人是不能从军的,之所以一直把他留在军中,是因为他的鼻子过于好用。
    此番出来寻你,就是因为他在城外闻到了化尸水的味道,我们才知你遇袭。否则城外一具尸体都看不到,雨水连染在地上的血都冲干净了,我们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发生了什么。”
    陆辞秋轻“咦”了一声,向回阳看过去,然后念叨:“化尸水?居然真有这种东西?”
    前世她在武侠小说里听说过这种玩意,但她一直觉得那应该是现代作者的臆想。
    能化去血肉骨骼的东西她空间里也有,就是氢氟酸,是十八世纪时,英国玻璃工人制作出来的,一般用于蚀刻除锈等。
    这种东西腐蚀性非常强,能够侵蚀肌肉和骨骼,所以人送外号“化骨水”。
    可那毕竟是十八世纪之后才有的东西,且还是出现在西方,怀北人是怎么得来的?
    难不成这个时空这个年代,已经出现氢氟酸了?
    她自顾地摇头,觉得不太可能。偏偏这摇头的动作被也向她看过来的回阳看见了,回阳见她一边瞅着自己一边摇头,心里想的是:连陆二小姐这等神医都看着他摇头,看来他的病是没得治了。齐大人说他活不过十八,算算也就还有两年。
    陆辞秋眼见他一脸落寞,本就踉跄的脚步显得更艰难了几分,她先是一怔,随后立即明白了回阳定是误会了。
    于是她冲着回阳招手,“你过来。”
    回阳不解,不敢上前,燕千绝却多少能猜到陆辞秋是什么意思,于是对回阳说:“不是一直惦记着想让她给你看看,眼下机会来了,怎的还不敢上前了?”
    回阳心头一喜,也顾不上身边扶着他的人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到了陆辞秋面前,扑通一下就跪到地上——“王妃能治我?”
    陆辞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你这病是从小就有,还是后得上的?我的意思是,早衰的表现,是从婴幼儿时期就开始了,还是在十岁以后才有表现?”
    回阳抬头看她,说:“是八岁那年生辰时发现的。我记得很清楚,每年生辰,父亲都会给我办一场生辰礼,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带着贺礼到我们家来,与我说很多好听的话。”
    他说起这些时,面上是带着笑的,很显然这些回忆对于他来说弥足珍贵。
    “八岁那次生辰宴,有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孩子哭闹,抓了我的头发。其实他也就是轻轻抓了一下,可是我的头发却掉下来一大把。他们家大人吓坏了,夫人不停地给我赔礼,那孩子就一直在大声说我没有用力抓他,他的头发是自己掉的。
    后来有人说我个子矮,都八岁了,长得还没有六岁的孩子高。
    还有人说我不像个小孩子,因为我的脸上出现了皱纹,甚至还有白发。
    我那时年纪小,也没太注意过自己,但我觉得我母亲应该是发现了的,所以别人一说她就冲过来抱住我,还大骂那些人胡说八道,让下人把他们都赶出去。
    现在想想,应该是八岁时我自己才知道我有病,但实际上这种病症应该早就有体现了。
    只不过家里人都不告诉我,他们都瞒着我,也瞒着我的父亲。
    那天晚上,母亲抱着我哭,父亲就指着母亲大骂,说母亲给他生了个病儿。偏偏他还当成宝贝养到八岁,简直就是上当受骗。
    我们家是商户,就住在如今受灾的雨州城。父亲因为生意做得大,捐过不少银子给官府,所以在雨州当地颇有名望,不管是知府大人还是下方百姓,多多少少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他当时觉得家里出了这等丑事,很伤自己脸面,当天晚上就写了休书,将我母亲赶下堂。
    他倒是没有立即放弃我,而是请了雨州城内最好的大夫为我治疗。
    可是所有被请来的大夫都说我这是不治之症,而且还是一种罕见的怪病,长不大。
    父亲最终还是放弃了我,将我和我母亲一起赶出了家门。
    母亲是个高傲的性子,当时就撞了门柱,撞死在家门口。
    父亲命人拖走了她的尸体,看都没再看我一眼,就关了府门。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我越想越生父亲的气,越想越觉得父亲没有人性。
    于是在次日清晨我离开了雨州,发誓再也不回到那个地方,死也要死在外面。
    我在外头流浪了一段时日,后来饿倒在路上,正巧被往南去的宣王大军给看到了。
    他们把我捡了回来,从此我就生活在军营里。”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陆辞秋只问他何时发现病症,他却把自己这一段身世都给说了出来。
    同行的周安听得十分无奈:“你倒是时刻都不忘这一茬儿,王妃问了么你就说。”
    回阳也有点尴尬,“我,我就是顺着讲,讲着讲着就讲下来了。”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陆辞秋。
    他觉得陆辞秋长得非常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透亮得都能直穿人心。
    他记得自己原本也是个很好看的孩子,可就是因为这个怪病,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连看一眼好看的姑娘都自惭形秽。
    可他才十六岁,他明明也可以像那些年轻人一样,或是上阵杀敌,或是饱读诗书的。
    可惜,他什么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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