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年时、人人何处,长亭曾共杯酒。酒阑归去行人远,折不尽长亭柳。渐白首。待把酒送君,恰又清明后。青条似旧,问江北江南,离愁如我,还更有人否。
    留不住,强把蔬盘瀹韭。行舟又报潮候。风急岸花飞尽也,一曲啼红满袖。春波皱。青草外、人间此恨年年有。留连握手。数人世相逢,百年欢笑,能得几回又。
    ——《摸鱼儿·记年时人人何处》何梦桂(宋)
    ……
    李俅道:“父王,我听说王忠嗣、哥舒翰两位节度使都跟圣上进言,安禄山必然谋反。但圣上不但不以为然,反而恩宠日深,不知这是何故?”
    李琮叹道:“说起来,圣上真是安禄山的贵人。当年安禄山违法军令,被押送东都,交予朝廷发落。宰相张九龄面试复核后,看出安禄山‘外若痴直,内实狡黠’,其罪按军令理应处斩,于是大笔一挥,同意秋后问斩。
    圣上不知为何,竟关注到这么一个小人物,免其死罪,让其阵前戴罪立功。张九龄坚决反对,奏报‘安禄山狼子野心,面有逆相,臣请因罪戮之,冀绝后患’。
    圣上没有采纳张九龄之言,反而用王衍看石勒的典故,告诫张九龄不要枉害忠良,下令赦免安禄山。从此安禄山因祸得福,在军中扶摇直上。”
    李俅道:“王衍看石勒有根据面相预测的意思,普通人学不来。但此刻安禄山按军法理应问斩,杀了他也没有什么错。张九龄一代名相,廉谨自律,圣上为何在安禄山这个小兵处置上,故意驳宰相的面子呢?”
    李琮道:“不仅仅是安禄山这事,圣上在牛仙客、李林甫的任用上,都表现出异常的执拗,越是张九龄反对的,他越要提拔。
    当年提拔李林甫之前,圣上询问张九龄对李林甫入相的看法。张九龄认为宰相一职事关皇室威仪、朝堂团结、百姓福祉、国祚绵长,应选用高瞻远瞩、宽厚仁爱、利济苍生之旷世大才。李林甫虽办事干练、雷厉风行,但学识浅薄,善于权谋。若李林甫为相,日后在朝堂上恐怕会排斥异己、欺君罔上,埋下隐患,成为社稷之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圣上没理睬张九龄,直接任用李林甫入相。
    牛仙客的事亦复如是。圣上欲将时任朔方节度使的牛仙客调回朝中担任尚书,张九龄极力反对。他认为:依大唐惯例,尚书一职应由卸任的宰相出任,或者由德才兼备的名宿担任。牛仙客一直戍边,从无朝堂经验,突然要职中枢,恐有不妥。
    理由虽然充分,但圣上竟不顾风度,在朝堂上直接怒斥张九龄:‘天下之事都由你做主吗?’”
    李俅道:“圣人如此憎恶张九龄吗?”
    李琮叹道:“这就是圣心最微妙之处。圣上只是不喜欢张九龄的犯颜直谏,但却非常欣赏他才华横溢、品性高洁。张九龄病逝后,圣上常常追思不已。每次拔擢官员,圣上总是会问此人,‘风度如何,得如九龄否?’”
    李俅奇道:“若是如此,圣上为何在重大人事任用上总是否决张九龄的意见?”
    李琮道:“这就是权力的傲慢。圣上睿智神武,有唐以来,唯有太宗皇帝能与之媲美。无数次成功的经验让圣上在识人用人方面无比的自信,他不可能犯错,也永远不会犯错。
    张九龄孤高耿介、宁折不弯,就是一面镜子,让圣上看到他的缺点。这一点恰恰是圣上不能容忍的。张九龄高估了圣上的纳谏雅量,又低估了龙颜的威仪,终于触怒逆鳞,暗淡退场。
    而李林甫则正如张九龄预言,工于权谋,口蜜腹剑,将圣上封神,让百官敬仰。
    一来一往,两人命运相悖,而国运也随之移星转斗。”
    李俅大急:“父王,慎言!”
    李琮微微一笑,示意李俅勿忧:“圣上登基以来,所任命的宰相中,姚崇推崇通达,宋璟推崇法治,张嘉贞擅长分权放权,张说擅长文化引领,李元然、杜暹崇尚节俭,韩休、张九龄崇尚正直,各有各的长处。张九龄被罢相后,这十数年来,在李林甫的威逼利诱下,朝堂众臣为保官位俸禄,再无公正直率可言。”
    李俅咬牙切齿道:“孩儿也被李林甫这贼子蒙蔽多年。上次父王训诫之后,我当面询问母亲,母亲泣血,我才知当年真实情况。当年我生父被废为庶人,我母亲一族在朝为官者皆被贬斥流放。我父门生故吏,无人敢来问津。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流落京郊。李林甫多次探望我们,嘘寒问暖,接济衣食。我母亲误信于他,讲了很多肺腑之言。没想到,他通过武惠妃禀告圣上,我生父、鄂王、光王和我舅父薛锈被贬为庶人后,心怀怨恨,暗中勾结旧部,意图再次发动兵变,杀死武惠妃和寿王李瑁,谋逆叛乱。圣上勃然大怒,将三王和我舅父赐死。”
    讲到了这里,李俅泣不成声。
    李琮恨道:“从张九龄、太子瑛,到王忠嗣,李林甫在其面前都装出毕恭毕敬、俯首帖耳的样子,伺机窥探圣上的好恶。一旦圣上流露出对某人的不满,他就见缝扎针,诱导圣上。不整人则矣,一整就往死里整。更可怕的是,当面嘘寒问暖,探望家小,背后发动御史准备构陷材料。被整之人往往还以为李林甫是保护伞,将妻儿家眷托付与他。细细想来,不寒而栗。天下最可怕的不是势不两立的敌人,而是这口蜜腹剑的伪君子。”
    ……
    就在当夜,另一场对话也在进行,玄宗问道:“调查清楚了吗?”
    高力士回道:“查清楚了。王鉷之弟王焊,在江湖术士邢縡的怂恿下,结交了一些左龙武军万骑兵团的士兵,计划刺杀龙武军将军,夺取兵权,发动政变,目标是刺杀宰相李林甫、陈希烈和杨国忠。”
    玄宗皱眉,道:“这几个不入流的小角色,策划这事的动机是什么?”
    高力士道:“江湖术士邢縡根据谶言书的指示,认定乱大唐天下的杀破狼三星就是此三人。所以他们要为君分忧,清君侧。”
    玄宗再问:“这个邢縡有何背景,背后可有人指示?”
    高力士回道:“就目前调查来看,此人背后无人指使,就是一个想到长安闯名堂的江湖术士。王焊此人不学无术,喜好结交江湖异人。上次韦会案被京兆尹捕杀的龙虎天师就是他长期供养的术士。”
    玄宗不屑一笑,道:“王鉷能干精明,怎么会有如此愚蠢之弟。收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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