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驱驰一日闲,寻君不遇又空还。
    怪来诗思清人骨,门对寒流雪满山。
    ——《休假日访王侍御不遇》韦应物(唐)
    这一夜白复辗转反侧,几乎一宿没睡。三更时分,忽听如狸猫般轻盈的脚步声。夜行人?这一夜太过曲折,白复格外敏感,穿衣下床。手提宝剑,蹑手蹑脚走出屋外,翻上屋脊。白复轻功高绝,脚点瓦片,不带任何声响。
    站在屋脊最高处眺望,只见七八名黑衣人窜入巴蜀会馆,奔到会馆内客栈楼下,卸下肩上所负包袱,依次堆放。安排妥当后,这几人打开包袱,竟是硫磺等引火之物。原来是要纵火!
    白复大惊,正要大声呼喊。忽然口鼻被人捂住。白复一惊,回头一看,捂嘴之人正是张芬。他狡黠地冲白复眨眨眼,暗示不要说话。黄震跟着张芬身后,点头跟白复示意。白复这才放下心来。
    为首黑衣人用火折点燃引火之物,顿时火光冲天。他一摆手,其余黑衣人尾随他翻脊跃墙,窜出巴蜀会馆。
    他们前脚刚走,张芬一声口哨。客栈中几扇窗户瞬间打开,从窗户中丢出数十个瓦罐,砸向火堆。瓦罐落地破裂,罐内黄沙倾斜而下,迅速将大火扑灭,有惊无险。
    而院外喊杀声四起,等到白复等人到达时,厮杀已经结束。青驰道长等人已将纵火的黑衣人拿下。鲜于仲通大人走到为首的黑衣人面前,一把撕下他的面罩。惊讶喝道:“突厥人?”
    ……
    李林甫昨夜换了三处地点睡觉,在最后一个密室中才好不容易入睡。这一觉做了很多梦,自己正在朝堂上跟天子觐见。圣上正要采纳自己的意见,忽然韦坚跳出来反驳,紧接李适之煽动其他朝臣围攻自己。皇甫惟明尤其激烈,大声抨击自己蔽塞言路,排斥贤才,导致纲纪紊乱,请求圣上罢黜自己。李林甫愤恨,同时心中疑惑,这些人不是早就被自己流放到夷地,毒酒赐死了吗?怎么又回到朝中?正在疑惑之中,只见太子李亨从侍卫手中夺过宝剑,一剑刺入自己胸膛……
    李林甫胸口剧痛,大惊之下,一觉醒来。梦中画面栩栩如生,醒后仍冷汗直流。
    李林甫再也无法入眠,披衣下床,推开暗门,从密室中步入花园。此刻天已经大亮,府内岗哨林立,巡逻兵丁来往逡巡。李林甫心绪未平,让周围侍从唤大公子李岫过来散步。
    花园里鸟语花香,啾啾鸣啼,父子俩走了好一段路,李林甫这才松弛下来。
    李岫道:“父亲,木生昨夜之事我已知晓,这事闹的太过,恐怕会牵连父亲。”
    李林甫气道:“如果只是玩弄几个小娘,圣上知道了,最多责骂几句荒唐胡闹。可是这蠢蛋竟然带兵包围巴蜀会馆。这可是剑南节度使的驻京地。鲜于仲通又是杨钊这家伙的铁杆,断不会错过参我一本的机会。更麻烦的是,这次还扯上了陈太傅。圣上虽然讨厌他犯颜直谏,但一直推崇他的才学和风度。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支出朝堂,这次不知又会有什么新花样。”
    李岫道:“父亲,木生也老大不小了,整日不学无术。他的错由他自己
    承担便是,吃点苦头,才知是非好歹。何必再请出吉温、罗希奭两位大人呢?”
    李林甫瞪了一眼李岫,道:“你这做兄长的,怎么不护着弟弟?让他吃点苦头?这是吃一点苦头的事吗?群狼环伺,不下嘴则矣,一下嘴定然把你弟弟往死里咬。不请出罗钳吉网,那帮人怎肯罢休?”
    李岫指着园林中修剪花草的工匠杂役,忧心忡忡地对李林甫说:“父亲大人,您权宠过盛,怨仇满天下,倘若哪天祸起萧墙,恐怕孩儿们连做一个杂役都是奢望。狭路相逢宜回身,往来都是暂时人。恳请父亲大人与朝中重臣重修旧好吧?”
    李林甫闻言,面露不悦之色,道:“势已如此,将若之何?权力的顶峰仅容得下一两人立足,就算你处处与人为善,只要你挡了人家的道,照样会被人推下万丈深渊。”
    李岫正要再劝,侍从跑来,道:“大人,吉温、罗希奭两位大人求见。”
    一大早就来,说明事态紧急。李林甫丢下李岫,匆匆返回厅堂。
    ……
    “大人!”吉温、罗希奭见到李林甫赶忙施礼。
    “快坐!”李林甫又恢复了招牌式的笑容,言语温和客套,招呼大家饮茶。吉温、罗希奭两人不禁暗赞。不愧是首席宰相,李相淡定从容之风度,着实让人钦佩。
    “嗯”吉温用茶清了清嗓子,道:“大人,事情有变。昨晚,我连夜带人抓捕白复。只要此人进了牢狱,就不怕他不按咱们的意思招供。不过等我和罗大人到场时,陈太傅却好像知道我们会来,带着几名重臣等在巴蜀会馆。不见圣谕,不准我们拿人。事情没办妥,还请大人责罚。”
    李林甫脸上怒气一闪而过,瞬间恢复如常,道:“尔等无需自责。陈太傅这人孤高耿介,连我也要给他三分面子。”
    吉温橘皮之脸,现出一丝阴诡的笑容,道:“大人,虽然人没抓到,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哦?”李林甫端起茶杯,面无表情。
    吉温道:“白复此人的来历,我们已经查明。他是今年蜀山论剑的榜眼。按照天子此前的圣旨,这次从武林各大门派挑选出来的少年精英将拔擢为武翰林,入翰林院培养,学习兵书战策。武翰林中的佼佼者将直接面圣,由圣上亲自考核后,钦点为贴身禁卫。而白复就是面圣者之一。
    不过更巧的是,昨夜白复这愣头青,在灯市上路见不平,救下一男一女两个被诱拐的孩童。这两个孩童竟然是太子的子女!”
    李林甫眉头一挑,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脑子飞转,暗自盘算:
    “白复是谁?来自江湖的一名剑客,未来要成为圣上贴身禁卫。
    鲜于仲通是谁?手握兵权的剑南节度使,杨钊这家伙的铁杆。
    陈太傅是谁?关陇贵族的代言人之一。
    太子又是谁?当了快二十年太子,两鬓斑白却还上不了位的太子!”
    李林甫脸色不断变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剑客——亲卫——刺客?军队——门阀——政变——逼宫!
    一条主线渐渐开始清晰:一位剑术高超的江湖剑客擢升为亲卫,他可能是优秀的护卫,也可能是最好的刺客。外有军队呼应,内有朝臣拥立,这是篡位的节奏啊!行刺君王,发动政变,登基继位!
    又一个太子韦坚案!
    一个靠政变登基的皇帝,断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
    “哈哈哈”李林甫哈哈大笑,把茶杯重重地拍在桌案,心道:“李亨,我看你还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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