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滕到家的时候挺晚的了,一身外面闷热的气息被阻隔在玄关。客厅的空调关了,还残存着一些凉气。
    贺滕把篮球放进玄关的柜子里,脱了鞋拎去卫生间,在走廊就脱下来的篮球衫带着咸湿的汗味儿。
    这个点儿,他爸那个老干部早就睡熟了,他妈这周在医院值班——贺滕不知道他哥睡了没有,他懒得管,也不想知道。
    他们俩的关系自高考后似乎稍微缓解了一点儿,回到了以前那种状态,不过隔阂肯定还在,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
    洗澡的时候贺滕看见膝盖和胳膊上的青紫,他皱着眉用力搓了一下,淤青消失一瞬,又恢复原样。淋浴头的温水哗哗啦啦地落,贺滕抬手抹了一把,鸦黑的湿发都被撩上去。
    他好几天没去过阮家了,给小筠姐发微信,对方如果没睡,大部分时间都回的很及时——可他心里还是莫名其妙的空落,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卫生间干湿分离,贺滕穿着及膝短裤拉开浴室的推拉门,看见贺颂站在洗手池那儿——应该刚洗完脸,下颌还在往下滴水。
    他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打算当没见过,径直往外面走。
    “这几天去哪儿了?”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贺滕顿住脚步,没回头,视线落在地上的塑胶地垫。
    兄长平静又带点儿威严的询问,如果是以前,贺滕会乖乖回答,但是现在——
    “……没干什么,就是打球。”
    是打球,但也不只是打球。
    贺颂不信。贺滕的确很喜欢篮球,但他不可能把这个兴趣当成工作当成必要,难不成早出晚归的,一天那么多个小时都在打球?
    再说,怎么可能连续几天都不去找阮醉筠,要搁以前,一天不让他见,他都能急疯了。
    贺颂不急不躁地,语气颇为闲适,“是嘛,今天周阿姨家炖了排骨,喊我过去。她还问我,你去哪儿了,怎么天天不着家。”
    贺滕转过身来,眼睛盯着哥哥,“只有周阿姨问吗,小筠姐呢?”
    他是下意识,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迫切,压根没心思去想贺颂干嘛突然说起阮家——他是粗枝大叶,贺颂则精明太多,常常很轻易就能把他的思绪和理智玩弄在鼓掌之中。
    贺颂抬抬眼皮,看弟弟的目光像看家里随处摆放的花瓶,毫无感情,“想知道,你自己怎么不去问?你不是最爱往人家家里跑了吗,现在倒是像尊大佛一样怎么请都请不动了。”
    贺颂原本只是想从弟弟嘴里套出他近来的去向。虽然俩人积怨已久,但他不喜欢有什么东西脱离掌控的感觉,贺滕一天是他的亲弟弟,他就一天有责任官束对方——如果真是打球或者别的正经事儿也就算了,他怕就怕对方欺上瞒下地去干什么吃喝嫖赌的勾当。
    只是话说到一半儿,他想起前几天陪阮醉筠吃烧烤时,贺滕没去,她就问了。于是控制不了地产生了一点点嫉妒,三言两语地说到后面,语气就难听且阴阳了。
    贺滕受不住激,尤其是贺颂说他“像尊大佛一样怎么请都请不动”时,似是怕贺颂真的在阮家那边说他什么难听的话,他情绪立刻被调动起来,声音较之刚才微微拔高了一点儿:“……谁说的,不是——我白天没空,我去少年宫那边兼职了,我……”
    后知后觉,攒了这么些天连小筠姐都强忍住没告诉的秘密就这么被自己说漏嘴了,贺滕的声音戛然而止,浑身僵硬地看着哥哥。
    空气沉寂了两秒,贺颂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微笑。他率先抬脚离开,不顾滞留在原地的贺滕。只是在和对方擦肩而过时,他停下了,半侧过身:
    “你要是实在缺钱,我可以借你。”
    贺滕倏然握紧拳头,垂在身体两侧,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不用。我谢谢你。”
    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从小到大,他做什么都逃不过贺颂的眼,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每次都让人气急败坏。
    贺滕回房间是摔上门的,扑到床上就一动不动了——累坏了,连续这么几天都在少年宫的篮球队给人家当教练当陪练,工资可观,就是体力消耗大。
    贺滕把床头充电的手机摸过来,锁屏就是阮醉筠一张有点模糊的侧脸照,桌面也是她。那时候他还上高三,某次晚自习放学遇到晚饭消食的阮醉筠,他偷拍了一张对方站在路灯下的背影照。
    “……我只是想你能高兴点儿而已……”贺滕看着手机锁屏,无意识地呢喃着。
    他笨,不知道怎么让心情不好的女朋友开心起来,只能通过最最简单直白的方式——送礼物。没钱,他也没脸问家里要,他不像贺颂那样能攒的住钱,手里的零花和压岁钱都用来买喜欢的球鞋和球衣,挥霍的所剩无几了。
    当陪练,来钱快,他也擅长。正正经经等成绩下来,他能送她一件上万的奢侈品——还能哄她公布一下他们在一起的事儿。
    他也不知道送什么好,只是去搜了一下,说越贵越好,没有人会不喜欢奢侈品。
    可是这样一来就不能天天去找小筠姐了,他好想她。白天没空,晚上下了班人家早就休息了——他又不能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过去,脏兮兮的,姐姐该不喜欢他了。
    贺滕努力压下心底的不安——或许等过段时间,周围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到时候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
    时隔半个多月,阮醉筠重新把微博安装回来了——贺颂说现在基本上没有人误解她了,而且有几个设计圈的营销号在发相关的视频替她发声,她大可以去看看。
    局势逆转,卢霜的境况并不太好,新账号都停更一周了。
    “其实这种事没那么难处理,你第一次被人诬陷,心里害怕惊慌,才会觉得场面不好收拾。那人就是个纸老虎而已,背后的团队和助理也没一个顶用的。”гομщēnщμ.dē(rouwenwu.de)
    说这话的时候,贺颂发给阮醉筠的文件刚刚显示发送成功,她还没点开,看向他的眼神透着一丝疑惑。
    贺颂怂恿她点开看看。
    “卢霜见钱眼开,新账号接了不少广告,微博首页写着合作加微信,那微信就是她手底下跟她时间最长的一个助理。我以前闲着无聊,研究过一点诈骗链接远程操控电脑的原理,她那个小助理贪小便宜点了一个我做的小东西,两三分钟我就黑进去了。”
    阮醉筠听得一愣一愣,她知道贺颂脑子好使,理科类的东西学的也精,但没想到他连计算机上的东西也懂。
    “你,你没干什么犯法的事儿吧?”
    贺颂没想到她关注点在这儿,有点哭笑不得,“没有,我猜卢霜的身边人会防备她,手里可能会有点儿不利于她的东西,我就是扒了扒那个助理的工作机,保存了点儿文件。”
    “病毒早就给人家删了,那姑娘估计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电脑被人远程操控过。”
    阮醉筠好像有点懂了。
    “你想我拿那些证据,跟卢霜打官司?”
    她其实有想过,但因为身边没有学法务的朋友,她又是典型的大众心理,觉得打官司很消耗钱力人力,因此一直以来也只是考虑。
    贺颂却摇摇头,“这个文件里的确有一些致命性证据,不过我得来的途径不合法,不太能作为认定案件事实的根据。咱们只是普通人,要真想打官司,能呈交上去的证据最多告她一个诽谤;但是这个文件里的东西,还能让她多一条欺诈。”
    “我是想,那不如让这个文件去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你还记不记得,卢霜坑过的那些公司,还有那几个跟她有过节、被她抢过案子的工作室?咱们没有精力和资本跟她一直斗下去,那些公司可有的是专门的法务。以前他们可能嫌麻烦不愿意帮咱们,可要是我们把证据打包匿名送给他,他们一个个恨毒了卢霜,怎么可能还会轻易放过她?”
    话音落下,阮醉筠心口凛然,动动手才发现指尖都凉了,有些微的僵硬。
    这么些天,贺颂在她眼皮子底下做过的事,她还记得一部分。他花了点儿钱买了些水军,伪装成几个设计圈的营销号的粉丝,煽动撺掇那些大v讲一讲霜筠艺术的瓜。话术很高明,那几个号起初无动于衷,后来看热度越来越大,果然开始做视频进行所谓的“替她发声”。这些引战质问的东西发出来,正义之士越来越多,网上的注意力统统都被引到罪魁祸首卢霜那儿,阮醉筠果然摘干净了。
    她一开始听他说,从卢霜助理那儿得来的一些文件,就觉得蹊跷,后来则越听越熟悉——如果说祸水东引、围魏救赵是他的第一步,那瞒天过海偷来的证据再送给卢霜对手公司,俨然是现实版的借刀杀人。
    她原本看不懂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在病急乱投医,但事实是她太浅薄——贺颂的谋算是一个完整的框架,脉络清晰,一目了然:虽生如蝼蚁,仍把手头能利用的一切都利用上,一环扣一环,不沾一点儿腥,就叫对方措手不及。
    澄清是澄清,反击是反击,贺颂分得很清。
    阮醉筠脚底生寒,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贺颂才多大,逻辑如此缜密。阮醉筠不敢想象,如果贺颂跟她有仇,她大概真的会被整到翻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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