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见公婆为了低调,苏锦烟穿了一身浅色如意连枝长裙,外头还罩了件春衫。跟满屋子鲜艳亮丽的衣着比起来,这么一看,确实低调得难免让人多想。
    尉迟雁说话声音不小,而且为了应景,众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下,将尴尬的气氛烘托到极致。
    整个堂屋,安静得落针可闻。
    尉迟瑾和国公爷似乎对于这样的场面见过多次,早已麻木淡然,父子俩颇有默契地自顾自喝茶,不参合。
    国公夫人脸上虽保持得体的笑,但显然也有些不高兴了,她暗暗剜了眼自己的女儿。
    而其他人,或多或少有点看笑话的意思,眼睛止不住地往当事人——苏锦烟身上瞟。
    但苏锦烟面对众人些许同情、些许鄙夷、些许嘲弄的目光,依旧是淡定自如地坐着喝茶。
    最后还是高太尉之女,也就是四房夫人高韵雪忍受不了这种气氛,笑着打破沉寂:“听说之逸媳妇准备了许多礼,可有我的份呐?”
    “自然是有的。” 苏锦烟起身朝她行了一礼,随后吩咐道:“霜凌,将礼物带进来。”
    过得片刻,就见婆子们抬了两个大箱子进堂屋。箱子颇大,还实沉,放下地时还能听到重重的声音。
    众人好奇,也不知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苏家女会带些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霜凌,将箱子打开。”苏锦烟始终不紧不慢地。
    然而,箱子打开后,里头又是各色各样精致的小匣子,众人伸长脖颈觉得瞧了个寂寞。
    难免有人嘲弄出声:“小门小户就是爱装样子,这匣子倒是做工挺精致,门面大气得很。”
    苏锦烟没搭理,径直走到箱子旁,躬身找了一下,然后从里头拿出一个暗红色雕花的小叶紫檀匣子,走到国公夫人面前,盈盈一拜:
    “娘,这是儿媳给您准备的礼物。”
    国公夫人含笑应声:“哦?是何物,打开看看。”
    她身旁的嬷嬷走过来接过匣子,然后将其打开。众人又伸长脖颈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
    “乖乖,这莫不是古书上说的黑珍珠?”高韵雪惊讶道。
    珠子颗颗有拇指那般大,润亮饱满,色泽更是繁多,绿的、蓝的、黑的、棕色的、如孔雀羽毛般绚丽的。满满一匣子,约莫有上百颗。
    “我曾在素芳阁见过一颗灰色的,”高韵雪说,“听掌柜之意,这一颗珍珠便价值千金,乃东家珍藏呢。”
    苏锦烟笑道:“四婶婶好见识,这正是黑珍珠。我也是收集了许久才将颜色收齐全的。”
    两人的话音一落,满座寂静,偶闻倒抽气之声。
    在座的大多是贵女出生,世间臻品即便没见过,也总听说过。原本以为东珠已算难得,却不想,竟还有人收藏了稀罕至极的黑珍珠,而且还颜色各异,而且还是上百颗。
    疼!
    脸着实疼!
    适才那些话说得最欢的都齐齐闭嘴不语,曹氏更是脸色难堪。
    亏她适才还洋洋得意地问人家是否见过东珠,如今看来,可不就是没见过?在人家眼里,东珠根本不算个玩意儿,而是喜欢收藏黑珍珠呢。
    适才她的模样有多高傲,此时便觉得有多羞愧。戴在手上的那串东珠也突然觉得沉重发痒得很,悄悄地用袖子给遮上了。
    此时此刻,最高兴的莫过于国公夫人了,她不动声色地吐了口浊气。曹氏因为有儿子送东珠,大半个月来几乎走路都要飘,逢人便要炫耀一番,她早就看不过眼了。
    呵!送东珠有何稀罕,她如今有儿媳妇送黑珍珠这才叫值得炫耀!她都想好了,改明儿带着儿媳妇进趟宫,再借花献佛将半盒珠子送皇后娘娘去。
    苏锦烟假装看不见众人神情,她走回箱子旁,按着名册上的分配,又陆陆续续地将礼物拿出来。
    “爹,这是给您的官窑脱胎缠枝青花瓷茶壶。”
    “大伯婶,这是给您的翡翠画金雕笼琉璃盏。”
    “这是鎏金鹦鹉提梁银罐。”
    “这是千叶攒金嵌红宝石牡丹头面。”
    “这是镂空梅花嵌珠白玉簪一对。”
    “这是......”
    五花八门,眼花缭乱,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反正,说到最后,众人屏气凝神,看苏锦烟的身影都觉得金光闪闪。
    礼物分完,众人各自欢喜却碍于身份努力矜持。但有一人眼睁睁地看着大家都得了礼物,唯独忽略了自己,有心想自傲,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为何我没有?”
    尉迟雁因为之前奚落过苏锦烟,此时又拉不下脸,便偏头撅着嘴,气鼓鼓地。
    苏锦烟笑:“其实我也给小姑准备了的,但不方便在这送。”
    “为何不方便?”
    苏锦烟稍稍凑近几分,用刻意压低却也令众人听得见的声音道:“我给小姑准备的可是好宝贝,在这拿出来,万一被嫉妒了去怎么办?”
    她这话说得几分俏皮,又有几分自然熟稔,言行举止端庄得体,更有一种对先前的不愉快一笑泯恩仇之大气。
    堂屋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尉迟雁闻言,撅着的唇要落不落地,最后还是“哼”了一声,又高兴起来。
    .
    这一次婆媳见面,苏锦烟四两拨千斤,落了个圆满。回去的路上,尉迟瑾时不时打量她一眼。
    苏锦烟停下脚步:“我脸上有东西?”
    尉迟瑾偏头,眼里带着探究与兴味:“苏家作风都这般豪迈?”
    苏锦烟一本正经地点头:“遇到难事,先用钱解决。”
    “若钱也解决不了呢?”
    “不是还有夫君吗?”
    闻言,尉迟瑾一愣,而后低笑了下。
    “那么...”他打着折扇,幽幽地:“你可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尉迟瑾压唇,故作不悦:“你好生想想。”
    苏锦烟:“想不出来。”
    见她想都没想就这么回答,尉迟瑾心里一噎。张口顿了半天,忽地脸色一沉,甩袖走了。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苏锦烟,转头问霜凌:“他这是怎么了?”
    第6章 恼怒
    苏锦烟莫名其妙,转头问霜凌:“他这是怎么了?”
    霜凌也摇头不解。
    “兴许,”她迟疑地说:“新姑爷脾气便是这般古怪?”
    苏锦烟点点头,颇是赞同,从第一次见尉迟瑾以来,这人总是琢磨不透。
    她回到锦逸院,也没见到尉迟瑾,问丫鬟才得知,他去书房了。她没在意,进屋后矜持地伸了个懒腰,边听霜凌绘声绘色地说今天早上的事。
    “小姐您是没瞧见,”她兴奋得很:“最后奴婢将礼物递过去时,大房夫人气得脸都黑了。”
    苏锦烟今天送给曹氏的正是一匣子东珠,不大不小,约莫二十来颗。这礼物原本是准备给其他人的,但后来轮到曹氏时,她临时改了主意,便将这匣子东珠送了过去。
    意思也很明显,曹氏你不是喜欢东珠吗?呐,我再送你一些。
    彼时许多人也看见了,有人捂嘴偷笑,觉得苏锦烟怪促狭,但又挑不出错来。
    东珠虽然好,但在今天苏锦烟送出来的这些礼物中就显得很不够看了。因此,曹氏真是气得嘴都歪了。
    “好了,你莫要说了。”苏锦烟止住她,打了个哈欠:“我起得太早了,得睡个回笼觉,若有人来,你再叫醒我。”
    霜凌帮她解了衣裳,服侍她上床,这才出门。
    苏锦烟昨夜被折腾了一宿,今早又应付七大姑八大姨,确实劳神劳力。沾了床,睡意便铺天盖地地涌上来。但在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脑海中突然闪过个念头:
    莫非,尉迟瑾是因为没礼物而生气了?
    *
    正院。
    国公夫人薛氏坐在软塌上,一个老嬷嬷站在她身后帮着捏肩。
    边说道:“世子夫人着实令老奴刮目相看,没想到是这般沉稳大气之人。为人处世不骄不奢,进退得宜,还颇是聪明伶俐,帮您也解决了问题。”
    她又继续道:“老奴观那曹氏脸色青了白又白了青,实在痛快。”
    薛氏含着笑,频频点头:“正是,之前得知瑾儿要跟一个商户家的女子联姻,我还担忧了许久。后来又找人临了画像,还打听了德言容功,听说都是极好的。但彼时觉得,这个极好恐怕是下人们邀功之言,今日这么一看,这个儿媳妇还真是令我意外欢喜。”
    “看世子的情况,似乎也满意。”
    听得此话,薛氏叹气:“但愿如此,婚姻便是结秦晋之好,我总归希望他们和和美美好生过日子。”
    想到一事,薛氏又吩咐道:“你回头去准备准备,明日我带她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是,老奴省得。”嬷嬷笑道:“世子夫人这般可人心,想必娘娘见了也会喜欢的。”
    *
    苏锦烟这一觉睡得实沉,醒来的时候已经巳时了,听得外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她掀开帘子问:“是谁来了?”
    霜凌赶紧进来:“小姐,三小姐来了。”
    尉迟雁在璟国公府排行第三。
    闻言,苏锦烟起身:“她来多久了?”
    “约莫两刻钟。”
    “为何不叫醒我?”苏锦烟责怪道。
    “是三小姐不让的,”霜凌说:“三小姐来时见奴婢们在廊下晒珠花,她颇是感兴趣呢。”
    “对了,”苏锦烟提醒道:“往后你也莫叫我小姐了,既然嫁来了京城,哪还是什么小姐,就跟着国公府的丫鬟们一个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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