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傅氏时已是夜色降临,直升机停在顶楼天台,苏倾城随着傅修远一起下机,抬眼便瞧见了通道中迎接他们的一行人。
    天台上的灯光比较暗,她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楚。
    顿时,脸黑了。
    “老大,你回来了。”穿着得体的傅母站在人群前面,笑盈盈地朝傅修远走去。
    走到一半,傅母倏忽看到跟在傅修远身边的苏倾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就连脚步也滞在了那。
    她错愕地瞧着苏倾城,脸色浮现了一丝不自然。
    “傅夫人好像很惊讶见到我?”苏倾城一声冷嗤,目光中充满了嘲讽。
    傅母的脸色一时间更加不自然,凝着她,咬唇扯出一抹尴尬的笑:“是倾城啊……”
    “是我啊。”苏倾城笑的坦然,饱含深意地看了眼傅修远:“我这次是跟傅总一起来的,难道傅总没有告诉你吗?”
    “告、告诉了……”
    傅母脸色窘然,目光躲闪着不敢去看苏倾城的眼睛。
    她的好儿子自然将苏倾城会跟他一起回国的事情告知了她,她在来迎接之前也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只是当她真的看到女孩的时候,还是没有控制好的情绪。
    一方面她有些怨恨苏倾城不肯救傅修远,一方面她也怨恨自己。
    在想要苏倾城以命换命的同时,她也厌恶极了自己,竟然不惜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下手。
    如今见到苏倾城,傅母心中五味杂陈,怨恨和愧疚等多种复杂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叫她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方藏起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嘛!”在这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一抹瘦高的中年男人身影上前挡在了苏倾城和傅母的中间,十分老道的挥手劝说:“大家就不要在这里站着了,夜深露寒,家主的身体不太好,有什么事情咱们都先回客厅对不对?”
    这是谁?
    听听这熟稔利落的语气,仿佛他是这座宅子里的主人。
    中年男人转过身来,白炽灯照在了他身上,照亮了他的半张脸,赫然是傅氏四叔——傅洪礼。
    “家主,大老远的好不容易回来了,有什么事咱们还是先下去再说。”傅洪礼笑眯眯的,三步并两步地朝傅修远走去。
    他的脸充满了恭维,多多少少还带了点虚伪。
    听闻傅氏四叔傅洪礼是个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心中无城府,不会阴谋诡计,只会在傅氏集团中坐个空壳经理吃吃公司的分红,可怎么如今一看却不似,他的身上反而散发着一股圆滑狡诈之气,这和传闻中可有点不一样啊。
    苏倾城朝傅修远看去。
    男人的神色倒是很淡定,并没有因为傅洪礼那股东道主般的语气而有任何情绪波动,甚至在听到傅洪礼的提议后,给面子的嗯了声,在众人的簇拥下平静地朝电梯走去。
    苏倾城:“……”
    好吧,她索性跟上傅修远的步伐,人家都没说什么,那她还有什么可好奇的?
    许是她想多了呢。
    在经历过种种事情之后,她总是习惯于将人性想的阴暗复杂,她大概…已经失去了幻想美好的能力。
    出电梯后人更多了。
    傅氏家主时隔三年从国外回归,傅氏上下会喘气的都得出来站一站,是为表尊重,也是为了在家主的面前刷刷脸。
    然而傅修远一出电梯,眉心瞬间就拧了起来。
    人太多,烦。
    “家主,为了迎接您的到来,我特意把他们都叫出来跟您接风洗尘呢!”傅洪礼殷勤地在前面开路,一脸邀功的表情。
    你做的可真好。
    孔昂的脸色都说不出的黢黑,但凡了解一丁点他们家主子的脾性,就知道犯不着这么隆重,他们家主子只是回个家,又不是上天了,整这么多人干嘛?
    虽然不满傅洪礼这样的安排,但孔昂还是没当面开怼。
    相对论傅洪礼也不算差劲反而有用的,傅修远不在国内的三年来一直都是傅母在操持家族和企业,傅母一个妇道人家难免会受到些刁难,还得多亏家里面有几个叔叔帮忙,一点不好的小事情便也犯不着追究了。
    在傅修远落坐沙发中后,孔昂习惯性地让人去沏茶。
    却不想旁边的人忽然拿起茶几上的茶壶,格外恼怒地冲着佣人便训斥道:“茶水呢?家主回归怎么连茶水都不知道沏?你们眼里还有家主吗?”
    啪的一声响,上好的紫砂壶被重重摔在地上。
    这下连孔昂都愣住了。
    傅洪礼发的什么脾气?谁发脾气恐怕也轮不到他来发脾气吧?
    佣人显然怕极了傅洪礼发脾气,连忙跪下去捡着地上的碎片,语声求饶:“我们知道错了,这就去沏茶。”
    说着给另一个同伴使眼色。
    另一个年轻点的女佣人也被吓得不轻,直到看见同伴使眼色才清醒,连忙点头应下,匆匆朝着厨房去了。
    这一幕尽数落在男人眼中。
    不得不说,傅洪礼这种行为着实不妥,当家做主的人还没说话,他却这么上赶着表演,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在给傅修远下马威。
    傅洪礼已经看向傅修远,脸色又恢复了笑眯眯:“家主,这些下人实在是不懂事,您还请见谅。”
    见谅?
    傅修远眼底闪过一层淡淡的冷光,抬眸淡淡睨着傅洪礼,也没说话,深幽目光似乎要把中年男人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什么叫见谅?”孔昂不服,冷冷地看着傅洪礼,一针见血:“我看不懂事的另有其人,四爷,这种场合你发这么大脾气不合适吧?”
    “合不合适哪里用得着你来说?”傅洪礼语气猛地加重,不善目光朝孔昂掷去。
    那眼神中的凶戾,明显在斥责孔昂一个下人竟也敢指责他。
    孔昂不禁瞠目结舌。
    众所周知他是傅修远的心腹,哪怕是傅母和他说话也打着几分商量的语气,却在此时此刻被一个庶系叔辈的给怼了。
    “好威风啊。”
    苏倾城不禁啧声摇头,偏了下头,也不细说,嘴角噙一丝嘲讽地淡淡瞧着傅洪礼。
    瞧这嚣张模样,她之前的猜测似乎被证实了。
    “我先回去休息了。”傅母似乎有些头疼看到这一幕,扶着额头起身便上了楼。
    她走的干脆利落,只留给众人一个关门的背影。
    傅修远淡淡的目光从楼上收回,搭在沙发上的指尖轻点,不咸不淡地看向傅洪礼。
    傅洪礼见此连忙又是一笑:“家主,您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关心您,的确是佣人做的不对不是?”
    是吗?
    傅修远静静瞧着面前虚伪笑着的中年男人,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微冷的弧度,几分嘲讽。
    “家主,时候不早了,我也接到了您,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傅洪礼根本不在意他的感受,不等回复便自顾自地招呼着人往外走:“都别在这里待着影响家主休息了,该回去睡觉的回去睡觉!”
    一行人似乎也听习惯了傅洪礼的安排,纷纷朝外走去。
    十来口子人在傅洪礼的命令下抬脚就走,没有一个跟傅修远告辞的,生怕走晚了似的。
    “家主,我也先回了。”傅洪礼把人都轰走之后再次道别,扭头朝外走去。
    背光之处他阴森勾唇,眼底溢出了得逞的光芒。
    什么家主,不过一副苟延残喘的破败身子,这副破败的身子更是离开海都整整三年,哪里知道傅氏早已易主,如今这傅宅已经不姓傅,姓许!
    如今他还能大张旗鼓地欢迎,不过是给男人点面子罢了。
    “等等——”
    就在傅洪礼心情愉悦就要踏出门槛时,身后忽然传来沉沉嗓音。
    他一扭头就看到傅修远深沉如墨的脸色,顿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甚至懒得掩饰眼中的轻蔑:“家主这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老爷子呢?”傅修远仍旧只是不咸不淡地瞧着他。
    “哎呀……我竟然忘记把这件事告诉您了,”傅洪礼一拍手,很是懊恼的样子道:“老爷子如今估计睡了,自打您走后他的身体便日渐不妙,三天有两天都迷迷糊糊的在床上躺着,连人都分不清,医生说他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喽。”
    说完傅洪礼便走了。
    语气调侃,背影潇洒,一点都不悲伤,仿佛话中那将死之人并不是他的父亲。
    气氛一时间陷入沉默。
    此时此刻客厅里只剩下苏倾城几人,佣人端着刚沏好的热茶从厨房中走出,颤颤巍巍地将茶水送到傅修远面前的茶几上,才发现人早就走光,揣着托盘更加忐忑地退到了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这可太诡异了。
    苏倾城默默看向坐在沙发中脸色阴沉的男人,不禁扯唇:“你们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孔昂亦是不忿:“主子,四房这次有点过分了。”
    往日里傅洪礼别说敢这么轻浮地跟傅修远说话,就是碰到傅修远都得绕着走,他们这才走了三年对方就已嚣张如此,还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了。
    “还能是怎么回事?”
    楼上的房间门紧跟着打开,刚还说去休息的傅母冷着脸走出,带着怨气的目光直直瞧着傅修远。
    傅修远皱了下眉。
    不喜欢傅母这种眼神,他眉眼不悦地将视线挪开,随后拿起一杯热茶,正打算往口中送时,傅母冷嘲热讽的话语又再次传来。
    “喝,只要你不怕被毒死,就直接喝!”
    “……”傅修远指尖攥紧了半大不大的茶杯身,拧眉朝傅母望去:“您又在抽什么风?”
    “我抽风?”
    傅母的眼睛一下子放大,不敢相信亲生儿子竟这般用话语伤人,怒不可遏:“你竟然说我抽风?你知道这三年来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若是不小心一些,你早就回来给我收尸了!”
    嘭,傅修远一下子将茶杯放下,“把话说清楚些。”
    杯身和茶几碰撞出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在死一般寂静的气氛中格外震耳突兀,令人心弦骤然崩紧。
    傅母似乎也被吓到了。
    她站在楼梯上遥遥凝视着傅修远,妆容精致的双眼中不觉间蓄满了委屈的泪水:“老大,这个家,早就不是我们嫡系做主了……”
    “……”
    傅修远偏了下头,拧眉静静凝视着她,是吗?
    “你别不相信。”傅母深吸一口气压住涌上喉咙间的情绪,一步一步面色苍白地走下楼梯:“自打你离开后,老爷子便一病不起,傅洪礼趁机联合了许氏将我的权利架空,无论是集团还是家族内我都说不了一句话,这三年来,我吃的每一顿饭都提心吊胆,睡的每一觉都不安稳,生怕他们趁我不注意就要了我的命。”
    这么严重?
    孔昂望着妇人悲戚的神色,眉心皱了皱,俯身看向男人:“主子,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好像更严重些。”
    他知道。
    傅修远抬眸朝妇人望去,本想劝慰几句,却见妇人的脸色已然泛开点点怨气。
    “老大,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敢架空我,敢明目张胆的给你下马威吗?”傅母嗤声一笑,眼中尽是嘲讽之色。
    傅修远一下拧紧了眉心。
    “因为你没多长时间了。”傅母勾唇笑着,是嘲讽也是自嘲:“他们笃定你活不了,所以他们肆无忌惮,你当初走的是那么干脆,你自认为把一切都安排的很好,认为母亲也能像你般独当一面,结果呢?你为什么不听母亲的话,为什么不能救救自己也救救我?”
    她噙着泪水的双眼瞥着苏倾城,哀怨的语气带着恨意:“就因为她,你一次次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事外,一次次地忤逆母亲……”
    “跟她没关系。”
    傅修远很不喜欢她把锅甩到苏倾城身上,皱眉表达不悦。
    傅母倏忽笑了。
    “看,我说都不能说,这还叫没关系……”
    “你说够了没有?”苏倾城也终于不再隐忍,锐利的目光直直朝傅母瞪去。
    傅母应该没想到她会反抗,一脸惊讶地瞧着她。
    她冷嗤一声:“傅夫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说这些,以为我真听不出来您那话中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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