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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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口渴?”

    发了一夜热,杨瓒浑身无力,嗓子干涩,像是有砂纸磨过,一阵阵的撕疼。听到顾卿的话,下意识点了点头。

    “稍待。”

    顾卿离开榻边,杨瓒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沉沉的闭上双眼。

    衣摆摩擦声,温水倾入茶盏的汩汩声,其后是一阵熟悉的沉香,包裹着他的嗅觉,似要沁入骨髓。

    杨瓒睁开眼,顺着背后的力道缓缓坐起,瓷盏沾唇,本该无味的温水,流入唇齿,竟带着丝丝甘甜。

    “多谢。”

    短短两个字,杨瓒说得无比费力。

    扶杨瓒躺下,顾卿正要起身,衣摆却被轻轻拉住。

    “我……书童?”

    “放心。”

    俯下身,黑色双眸映出苍白的面容,低沉的声音似琴弓抚过长弦。

    “人找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松开手指,杨瓒重又闭上双眼。

    静静看了他一会,顾卿直起身,手指轻擦过杨瓒的眼角,转身绕过屏风,离开内厢。

    与此同时,两行清泪滑落瓷枕,在青花间缓缓流淌,牵成细细的水线,最终浸入锦被,留下两痕淡纹。

    辰时正,三位大夫又为杨瓒诊脉,均言病情已无大碍,只需调养即可。

    “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老大夫背起药箱,看着杨瓒,不像大夫,更像一个慈祥的长辈。

    “杨探花该晓得,生命无常,朝荣夕悴。逝者已矣,生者当珍重才是。”

    “老人家好意,瓒领受。”

    撑着起身,杨瓒端正揖礼。虽面色苍白,脚步微颤,仍是金相玉质,霞姿月韵。

    送走三位大夫,杨瓒没有再躺回榻上,强撑着走到桌旁,慢慢坐下,凝视放在桌上的木盒。许久,方伸出手,掀开盒盖。

    锦缎中,静静躺着一把金尺。

    这是他从火场中带出,也是唯一带出的东西。

    余下的,包括御赐之物,俱消失在火中,荡然无余。

    伸出手,指尖擦过尺背的镌纹,杨瓒闭上双眼,深深吸气,五指忽然握拢,牢牢攥住尺身。

    再睁眼,瞳孔尽然漆黑。唇角微弯,眉眼却染上无尽的冷冽。

    弘治十八年八月,京城大火。

    东城烧毁数间官宅,西城半数民居被付之一炬。

    锦衣卫东厂杀气腾腾,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同样绷紧神经。凡有可疑者,宁可抓错,不愿放过。

    诏狱和刑部大牢近乎要人满为患。

    受到波及的官员和勋贵或闭门不出,终日提心吊胆,或多方寻人求情,只望能洗脱嫌疑,将家人救出牢房。也有人怀着一口怒气,联名上疏,言锦衣卫和东厂无法无天,自厂公指挥使之下皆鸷狠狼戾,视律法于无物,无故抓人下狱,请朝廷严惩。

    在太医院一名院判、两名御医被下狱之后,上疏之人更多,用词也愈发严厉。

    “纵容此辈,欲演前朝之祸不成?!”

    御史给事中纷纷上言,大力弹劾锦衣卫和东厂不法。与之相对,京城火起的因由,僧道里通鞑靼,勾结藩王,则全被抛在脑后。

    内阁三位相公察觉不对,知晓必有人在暗中推动。然锦衣卫和东厂的行为确实有些出格,引来群情激奋,齐声鞭挞,三人也不能站在百官的对立面,这让揪出背后主谋更加困难。

    每日上朝,朱厚照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听着御史给事中各种“直言”,恨不能搬起龙椅直接砸过去,砸死一个算一个!

    鞑靼奸细不查,京师大火不说,无家可归的百姓不管,反倒帮着疑犯说话,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昏君”,这是想干嘛?

    正事不理,专门揪着末节不放,长没长脑袋?

    幸好龙椅够重,以朱厚照的力气搬不起来。否则,必将有朝官血溅奉天殿,名留青史。

    漩涡之中,文武群臣各怀心思,内阁三人轻易不做表态。本该处于风口浪尖的杨瓒,则向吏部告假,留在长安伯府调养。

    吏部条子下来之后,杨瓒拖着病体,亲自料理杨土的丧事。因为天气渐热,尸身不能久放,无法立即归乡,只能安葬在城西,待告知杨土父母,再议迁坟之事。

    养病时日,杨瓒未见得悠闲。

    诏狱提审人犯,所得口供繁多,线索纷杂。杨瓒每日翻阅供词,所得却是不多。

    京城起火点,锦衣卫已查明两处,一处是杨瓒家宅,另一处竟在寿宁侯府。杨瓒很是诧异,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最后只抓住一个。

    这日,杨瓒翻过疑犯的供词,对顾卿道:“纵火之人九成都是弃子,主谋定不在京城。”

    顾卿看着杨瓒,问道:“杨侍读可是发现了什么?”

    杨瓒放下供词,捏了捏额角,道:“不过是以己度人。”

    “以己度人?”

    “若是下官行此险策,必会如此。”

    顾卿不言,若有所思。

    杨瓒继续道:“如要搜查京城内应,该查查最近有哪些朝官和家眷离京,路引都是开到哪里,若是去北边,具体是到哪个州府。”

    “离京?”

    “三月之内俱都应查。”杨瓒道,“再者,千户该请牟指挥使遣人至孝陵卫,拜会一下寿宁侯。”

    闻言,顾卿挑眉,杨瓒勾起嘴角,手指擦过杯沿,笑容微凉。

    第五十二章 杨侍读问话

    弘治十八年八月丁未,泰陵大部竣工。

    兵部查给赏文册及留守六十八卫小册,言孝陵卫勾军不足,请择一留守京卫充泰陵卫。

    奏疏递上,天子亲敕,改忠义左卫为泰陵卫,另置泰陵陵户四十户,人丁百余,移往笔架山建屋耕种,世代护卫陵寝。

    与此同时,有旨意传至茂陵,令寿宁侯同建昌侯即日迁往泰陵,不得延误。

    “侯府长史以下皆充泰陵卫,改籍军户。”

    圣旨念完,寿宁侯脸颊颤抖,双拳紧握,怒气难掩。建昌侯则是面若死灰,表情麻木,跪地谢恩,如同幽魂一般。

    “两位侯爷,接旨吧。”

    中官奉上圣旨,并未马上离开,而是侧过身,对身边的束铃低语几声。

    束铃低头应诺,转身离开木屋。

    很快,简陋的木屋外传来阵阵嚎哭,似欲撕心裂肺。

    得知要充入泰陵卫,后裔子孙都在军籍,世世代代守在大山之中,两府属官家人再顾不得规矩体统,纷纷哭天喊地,大声嚎啕。

    只是随张氏兄弟守陵,尚有脱身的希望。改为军户,经兵部造册,再无转圜余地。不少人经不住打击,竟哭得昏了过去。

    “大胆!”

    得束铃回报,中官大怒,尖利着嗓子,喝斥道:“天子隆恩,尔等不知感激,叩谢圣主,反跪地嚎啕,成何体统,想抗旨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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