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 作者: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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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料,这名杨探花极得天子和太子的眼缘,先入翰林院,复选弘文馆。即便官司缠身身陷诏狱,岂知不是陛下有心回护。

    不提其他,太子殿下三天两头出宫,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十二监提督掌印皆是一清二楚。

    天子昏迷数日,今日醒来,先召阁老,后唤太子,再次要见的不是六部九卿,也不是皇后太后,而是关在诏狱半个多月的翰林院编修。

    宁瑾扶安走不开,陈宽到阁老府上宣召,天子信不过旁人,萧敬只得亲自走一趟。

    别看萧公公多年不踏出宫门,神京城和朝堂上的变化,他知道的不比司礼监少,甚至更多。

    现下,萧敬身着葵花衫,头戴雨帽,脚蹬皮靴,头发花白,仍是目光灼灼。带着几分善意,上下打量着杨瓒,更透出几分亲近。

    杨瓒不由得纳闷,如此有气势的一个人,直挺挺的站在这里,他方才竟然没看见,满心满眼都是顾千户。

    果真是美色误人?

    摇摇头,杨瓒收拢心思,对萧敬道:“萧公公稍待。”

    回身掀起箱盖,取出之前写好的两篇文章,用三层粗布包好,才整了整衣衫,走出囚室。

    狱卒送回之前被取走的腰牌,另有萧敬带来的官服雨帽。

    “时间紧急,杨编修可驭得快马?”

    披上罩衫,杨瓒老实摇头。

    骑马可以,跑马,尤其是在大雨中跑马,危险系数太高,实在没有把握。

    沉吟了一下,萧敬转而对顾卿道:“如此,便要劳烦长安伯。”

    长安伯?

    杨瓒挑眉,这位顾千户竟还有爵位?

    有貌有才有品更有家世,这是专门生来打击人的?

    此时此刻,发出这种感慨的确不合时宜,但该怎么说,人和人果真是不能比。

    待杨瓒穿戴好,挂上腰牌,三人快步走出牢房。

    彼时,已有校尉备好马匹,候在诏狱门外。

    看着萧敬跃身上马,老朽的年纪,动作却是格外的干脆利落,杨瓒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不待出声,顾卿已打马上前,单臂一捞,杨小探花当即安坐马背,视野为之一变。

    “杨编修坐好。”

    单手握紧缰绳,顾卿掀开斗篷,直接将杨瓒罩住。

    马蹄扬起,雨水飞溅。

    两匹枣红色快马似利箭破开雨幕。

    雨水打在身上,一片冰凉。淡淡沉香沁入鼻端,被锢住的腰间却是一片火热。

    下意识捏捏耳朵,杨瓒牢牢按住包在粗布里的文章,默背论语孝经,几乎要蹦出嗓子眼的心渐渐落回实处。

    淡定,冷静!

    好歹活了两辈子,不能这么没出息!

    乾清宫中,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已先后赶到。

    脱下雨帽和湿透的罩衫,三人匆匆擦掉脸上的雨水,赶往东暖阁,在御榻前跪倒问安。

    “陛下!”

    弘治帝醒来之后,精神变得大好。无需宁瑾等搀扶,自能起身安坐。

    想是服过丹药,脸泛潮红,双目炯炯有神。不看瘦成一把骨头的身子,单看面上神情,丝毫不像是久病之人。

    太医院的院使院判诊脉之后,不见半点喜色。相顾摇头,连方子都不敢再开,只告知御驾前的中官,熬些温水送上。

    宁瑾和扶安小心伺候,谁也不敢出声,唯恐说话时带出哭音,犯了忌讳。

    看到燕服端坐、精神大好的弘治帝,刘健三人顿时心中大骇。

    大限将临,回光返照。

    八字闪过脑海,纵然是历经风雨的刘阁老也眼角发酸。

    “陛下大安。”

    “刘先生。”

    弘治帝轻笑,仿佛又回到大病之前,同阁臣暖阁议政的日子。

    “雨大风急,三位先生辛苦。”

    “臣不敢。陛下圣体大安,乃国之鸿运,更为万民之福。”

    弘治帝摇摇头,仍是笑。

    “热得很,宁老伴。”

    “奴婢在。”

    宁瑾应诺,捧上温水,顾不得阁臣在前,弯着腰,红着眼,用浸湿的绸布擦着弘治帝的手背和手腕。

    扶安立在一侧,接过弘治帝用过的茶盏,倒掉杯底,又续半盏。

    “难得朕精神好,召三位爱卿前来,正好说话。”

    宁瑾收起绸布,躬身退下。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再行礼,敬等天子口谕。

    “朕嗣祖宗大统,至今已一十八年。”

    弘治帝双手平放膝上,郑重道:“朕幼逢万氏之祸,沉疴在身。今至三十六岁,大病不愈,药石无用,至殆不能起。大行之日渐晓,唯有几言相嘱,请托三位先生。”

    “陛下偶感违和,何以遽言及此?”强压心中酸涩,李东阳宽慰道,“臣等仰观,陛下神气充溢,圣体渐康,必当万寿无疆。”

    谢迁亦道:“陛下宽心调理,不日必将大安。”

    “三位先生之意,朕能领会。然天命无常,非人力所能及。朕有数言留于内阁,因前有万妃擅篡口谕之祸,朕秉承教训,留书用宝,三位先生权作见证。”

    “陛下圣明。”

    “宁老伴,备笔墨御宝。”

    “是。”

    暖阁内中官齐声应诺,宁瑾捧绢,扶安执朱笔,左右跪于榻前。陈宽李荣捧砚义跪在榻下。

    弘治帝提腕执笔,饱蘸墨汁,缓缓落在绢上。

    “朕蒙先皇厚恩,成化十一年立为皇嗣,垂继皇统。成化二十三年,选配昌国公张峦女。”

    写到这里,弘治帝顿了顿,手微有些抖。刘健三人均垂首敛目,谁也没有出声。

    “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诞皇子厚照,册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今太子见长,为社稷虑,当主器婚配,不可久虚。”

    弘治帝每写一句,宁瑾便念一句。

    这份圣旨,相当于弘治帝的遗书。加盖御宝,由阁臣见证,无论何种情况,绝不容后嗣皇统违逆,更不许擅做更改。

    “请太后太妃择佳妇配太子,礼仪可于今年举行。”

    写到这里,弘治帝放下笔,令宁瑾收起黄绢,另取片纸。

    “太妃于朕有相护之恩,朕不能侍奉亲老,引以为憾。幸皇后同朕比肩相亲,知朕心意。待朕万年,后入清宁宫,敬太后尊荣,奉太妃养恩,代朕尽孝。”

    “朕有密旨两道,万年后交于内阁。”

    最后一字落下,弘治帝深深叹息,看向刘健三人,目光中竟带着恳求。

    “太子聪慧,秉性纯粹。然年纪尚幼,好动爱玩,朕望三位爱卿尽心辅导,劝其读书,劝其爱民,助他……做个好人。”

    话到最后,弘治帝已不再是当朝天子,只是一个普通父亲,殷殷叮嘱,万般不舍。

    至此,刘健三人终忍不住热泪滚落。

    君臣相得多年,臣子白发古稀,仍是健朗矍铄;天子未及不惑,却将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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