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兴桦坐在大堂,和祁镜聊了很多。
    实验室里研究向硬件不是他们临床医生的强项,硬件的好坏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这取决于资金投入。不过在软实力上却是有深挖的必要,祁镜当初也是传染专业的硕博导,现在又带着两个专研诊断的小年轻,在选人上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黄兴桦没想到祁镜不仅临床实力就够强,看人水平也不比自己逊色,有些甚至深入到了很多细节方面。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黄兴桦被他这么来回一煽动,嘴上没说什么,但心却早已不知飞去了哪里。应对未来危机和罕见病的专家组,可不是那么好组建的,难度可想而知。可一旦组建完成之后,那将是突发公共卫生紧急事件时最值得依靠的队伍。
    对于传染方面的罕见病,恐怕单单靠专家组还不够,反倒是充实国内微生物信息库显得更重要。
    但对于sars那样传染范围极广的烈性传染病,专家组却可以第一时间拿出有效的应对方案。即使这套方案并不是最优解,也不至于各方各执一词最后拖延时间酿成大祸。
    两人聊到了11点,最后实在因为精神所限,不得不挂断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黄兴桦就被床边的手机铃给吵醒了,抬头一看来电的正是林荣所在丽城疾控中心的座机。他打了个哈欠,脑子清醒了些后接起了电话:“喂,老林,这才几点啊......”
    “黄所长,也不是我存心打扰你,实在是那个病人的病情又重了几分。”林荣整宿没睡,一直在隔离病房旁的医生办公室里待到了天亮,生怕出什么大问题。
    “怎么了?”黄兴桦也是一个激灵,生怕真的出问题,连忙问道,“咯血了?”
    “不是,痰一直那样,但是呼吸困难加重了!”林荣看着刚送到手里的病历报告单,焦急地说道,“而且体温根本压不住,今早上到了39,人看上去总有点烧糊涂的感觉。”
    黄兴桦去年有一多半时间在上京带队处理sars,对sars的症状太了解了。
    这个病人的症状确实和sars非常相像,有高热畏寒乏力,有咳嗽咳痰,现在又有了呼吸困难。也难怪林荣会紧张,这要是换了其他刚经历过sars的传染科医生都会是这个反应。
    不过传染病的诊断和防治都讲究一个传染链,而传染链里有三要素,传染源、传染途径和易感人群。
    林荣所在的云川丽城是个偏僻小城,虽然是个旅游热门去处,不过从去年sars流行就严格限制了省市间来往的人流。去年那么严重的情况下,云川都没出事儿,怎么到了今年下半年却出现了?
    对于sars来说传染途径和易感人群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要有传染源,这个病人的传染链上缺乏传染源。
    既然现在sars的传染早就被扑灭了,压根没有传染源,黄兴桦便要深挖这人的个人信息,看看是不是人有问题:“他是哪儿的人?”
    “人是腾城的。”林荣叹了口气说道,“那个地方你应该懂。”
    “哦,赌石?”
    黄兴桦之前也去过云川,对那儿特殊的“风土人情”还有些了解。腾城是全国重要的玉石加工场和集散地,很多当地人都是玉石加工售卖的从业者,恐怕这位病人也不例外。
    “我印象里miandian和你们云川都没sars病例吧?”
    “是没有,不过我得以防万一啊。”
    “他这几天接触的人都隔离了?”黄兴桦已经基本把sars排除在外,接着说道,“包括住的地方和工作接触过的人,还有沿路乘车的,买卖东西有金钱往来的也得算。”
    “腾城那儿我实在管不了,但进了丽城后他密切接触过的几个人我都看住了。”林荣停顿了片刻,想了想继续说道,“人都送回来在隔离呢,不过......”
    “不过都没症状吧。”黄兴桦已经猜到了结局,总算松了口气。
    “确实都没什么症状。”
    林荣能做丽城疾控中心的主任,自然对大多数传染病有足够熟悉。只不过他在小地方待悠哉了,就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大问题,所以实在难下这个决定:“老黄,这事儿还是得你来定。”
    “你后续的检查都没做,怎么定?”黄兴桦说道,“好歹再查个胸水看看情况吧。”
    “镜检?”
    “废话!难道还直接用肉眼去看?”黄兴桦是真的受够了,忍不住开口骂道,“林荣,你好歹也是我研究所里出来的,被调去丽城疾控中心不到十年,怎么退步成这幅样子了?”
    林荣被说得有些尴尬:“还不都是被sars吓得......”
    这十来年他确实尝到了小城安稳生活的甜头。
    林荣这个主任工资不多,但丽城本来消费水平就低,平时花不了多少。而且小城风景不错,是旅游胜地,所以相比住在上京,这儿反而更安逸。
    然而,想要日常生活过得安稳舒适,不舍弃点东西是办不到的。
    这些年他临床的诊断思路倒是还保留着一些,该做什么检查都清楚,但却彻底舍弃了几十年积累下来的诊断魄力。一遇到事就畏首畏尾的,完全没有主任该有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疾控中心并非一线临床,要不是sars平时根本没多少工作上的压力。
    “你就别笑话我了。”林荣被说得有些尴尬,“还是说说这个病人吧。”
    “说说?”
    黄兴桦是彻底被他惹毛了:“你现在不会连血常规报告都看不懂,连是什么微生物感染都不知道,还要我来一步步教吧?”
    “老黄你也别生气,这点常识我还有。”林荣赔笑着说道,“之前血常规检查下来血常规指标都是正常,我觉得是病毒感染,已经上了抗病毒药了。”
    “第几天了?”黄兴桦问道。
    “昨天是第二天,如果算上今天那就是第三天了。”
    “没效果?”
    “这不刚才和你说了嘛,看上去更重了。”林荣显得很无奈,“要不用用去年治疗sars时用的那个利巴韦林?”
    “你那儿虽然遇不到什么病例,但好歹闲下来看看文献啊。”黄兴桦叹了口气,解释道,“最新病例数据分析早就证明这个药物治疗效果有限,却有很强的细胞毒性,副作用非常大。”
    “那这个病人......”
    “治疗了那么久,你就不会再复查个血常规再看看?”黄兴桦说道,“最基本的支持治疗也给我上全了。”
    “行。”
    黄兴桦毕竟做了他好几年的顶头上司,私底下关系也不错,不可能看着朋友有困难不帮一把。考虑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决定帮这个忙:“我人是来不了了,你尽快把检查报告给我,我下午给你个诊治方案。”
    “好好......”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林荣这才挂断了电话。
    而在明海的黄兴桦则是长舒了一口气,对他而言只要不是sars一切都好说。万一再出现一波新yi情,以云川那儿缺医少药的情况,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当然病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以他多年的经验也没法靠林荣提供的线索找到病因。看似是个比较常见的呼吸系统感染,至于具体感染的情况、呼吸系统损坏程度以及感染的具体微生物类别,他还需要等检查报告出来后做进一步的评估。
    在此之前,他还需要去会一会昨晚到明海的几个东南亚的传染病学专家们。
    专家组总计18位,一起从yuenan包机来的明海。他们分属五个东南亚国家,今年都不同程度遭了水灾。在基础设施和基础医疗都很薄弱的情况下,他们必须扛过来势汹汹的各类传染病yi情。
    简单见了个面,黄兴桦做了介绍后,便履行了昨晚和老林的约定,找他们协商改变会议时间。
    只不过这个协商显得颇为怪异,看着就像是走个过场。从提议到最后得出结果都是黄兴桦一手包办,最后也是由他单方面宣布会议提前,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们。
    “黄所长,不是说会议在明天嘛,怎么放在了今天下午。”
    “实在是时间太紧。”黄兴桦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下午会议结束后,晚上七点我还要赶去云川,那儿有个重要病例需要我去看看。”
    “哦,原来是这样......”
    “那就没办法了,下午就下午吧。”
    黄兴桦一开始就没把眼前这20来个家伙放在眼里,只不过这次会议是上头决定的,他必须来参加。当然从另一角度来看,会议也不是全无意义,东南亚此次抗yi的整体表现对国内来说也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所以刚来明海的时候,他尽量放低姿态,多少还报了点期望。
    但昨晚和祁镜的那通电话,彻底把黄兴桦的要求拔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早上林荣的电话,又把他的心态给搞炸了。所以现在黄兴桦的态度实在说不上有多好,整张笑脸恐怕只有10%的神经肌肉电生理现象是真实的。
    要不是那些人散的够快,恐怕这10%都未必能留到最后。
    “听他们的意思,应该是想去另外几场医学会议看看。”
    黄兴桦身边坐着说话的那位,是上京人民医院的呼吸科大主任,仇宣。他同时是中华医学会呼吸病学分会的会长,去年上京对抗sars也有他一份功劳,算是黄兴桦的老“战友”了。
    “去看看也好。”黄兴桦乐得自在,“让他们看看我们最高水平的医学会议是什么样的,也好找找差距。话说他们整个九月的抗yi表现实在太差了,都给了半个多月的准备时间,到头来还死了那么多人。”
    “那是综合国力决定的,医生的作用有限。”仇宣看了看手表,说道,“待会儿有个呼吸科病例研讨会,几个大三甲呼吸科主任都到了,我必须去露个脸。”
    “行吧,反正没事儿,我也去逛逛算了。”黄兴桦用手指敲了敲表面,“下午一点,你可别忘了。”
    “别担心,我忘不了。”
    ......
    为期一周的会议进入到了第二天,各科大牛也纷纷走上前台,讲述各自领域的前沿技术和理论知识。
    有些是以病例的形式,有些则是更纯粹的学术论文讲演。
    论文乍一看起来千篇一律,基本都是sci上刊登的文章。那儿是医学学术的高端局,普通玩家根本入不了场。因为就算进了,也会被满屏幕密密麻麻的医学英语劝退。
    如果真的对内容很感兴趣,那必须得有医学英语的基础,或者至少对主题有深刻了解,否则很容易出现人在会场脑子却不停地在迷茫三联问: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而在以病例讨论为主的会场,场面气氛就会火爆些,时不时还有人提问或者阐述自己的诊断和手术思路。有些会场甚至会搬来主讲人自己的手术视频作为展示,到关键处时,甚至会逐帧播放进行讲解。
    比如早上8点,位于四楼的骨科会场,大屏幕上的正是丹阳第一人民医院骨科大主任谢宗培的一台微创手术照片。
    “这是一位受非结核分枝杆菌感染的病人,确诊的时候已经有了多个骨感染灶,以脊柱的最为严重,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压缩性骨折。椎管狭窄,并且已经压迫到了脊髓神经。”
    谢宗培指着屏幕上画面,严肃地说道:“我们摒弃了原本先药物治疗,再手术清除病灶并重建椎体的方法。而是选用了先在ct引导下经皮做部分的感染灶清除,然后再行局部药物治疗。经过我们多年治疗骨结核的经验,这类方法比先药物治疗再手术清楚病灶,复发率下降了13.6%,非常具有临床实践意义。”
    台下众人对于这个方法非常感兴趣:“从病人的摄片来看,骨折程度比较严重。那局部药物治疗之后,是不是还需要进行手术做椎体重建?”
    “确实,如果要做椎体重建,还不如一次性将去除感染灶和重建椎体合二为一,这样也能减轻病人的痛苦。”
    谢宗培知道他们会有这种顾虑,切换到早已准备好的视频画面:“病人确实需要椎体重建,但这次我们用的是微创,和之前的抗感染治疗完美契合。”
    “微创手术?”
    “是先经皮刺入导管,用空气撑开前端球囊。大致维持外周骨骼形状后,我们再注入骨水泥。”谢宗培点开了只有不到半小时的手术视频,笑着说道,“手术过程其实不难,病人也没什么痛苦,术后没有漫长的恢复期,两小时病人就能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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