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行身上的病并不简单,这次的上京之行,祁镜也不知道接下去等待他的是什么。
    最好的情况就是虚惊一场,林副主任只是小问题,还能继续在非洲工作,皆大欢喜。稍差些的话,那就是明确了林志行的病情,把他召回国做进一步治疗。
    除这两种可能性外,肯定也有无法明确诊断的可能性,几率还不低。
    这时候就要考虑到底是直接把人接回来,继续做鉴别诊断,还是迫于当地医疗工作的压力,把人留在那儿,国内再派一队医疗小组,带齐必要的设备赶去非洲。当然,也可以联系更近的其他发达国家,让他们协助诊治。
    后两种的可能性很小,但并不是不会发生。
    一队医生带足各类医疗设备所需要花费的人力财力,远比林志行一个人回国要麻烦的多。表面看来更是劳民伤财,没什么意义。但国家考虑的问题很多,深层次的因果联系普通人根本不理解,所以祁镜必须考虑到这种情况。
    如果真到了这个时候,祁镜这位黄兴桦和蔡萍联合钦定的“非洲传染病学家”,不论是为人还是为己都必须走这一趟。
    真要去的话,时间就长了。
    林志行所在的国家南临撒哈拉沙漠,当地又没有机场,需要先飞去邻国再转车开上三天才行。这一个来回起码半个月,所以祁镜得做一点善后工作。
    工作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广浩基金的邮件,其次便是郭炎。
    邮箱几乎每星期都要做一次筛选,从上百封邮件里挑出两三封来,作为候选病例。邮件质量一直是纪清在把关,但其中出力最大的却是郭炎。几乎每一封信他都会去仔细看一遍,筛掉不少不符合“疑难杂症”规定的病例,为纪清减少许多不必要的脑力劳动。
    这也不是祁镜逼他的,郭炎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那么多病例邮件能让他多接触到更多的病人。每天几十封阅览量的量变,在积累到一定程度后,肯定会引发质变。而这一切的动力,都源自对祁镜团队和祁镜个人风格的一种向往。
    这就像皮筋,自身实力和目标的差距越大,回弹的动力就越大。
    当然,如果差距大到一定程度,皮筋还是会断的。从祁镜那十多年的工作经历来看,回弹成功的人凤毛麟角,而断掉的情况却比比皆是。追梦的路上绝不是什么美景,有些人甚至连从医的初心都守不住,垮掉了。
    在祁镜的记忆里,并没有郭炎这个名字,可见毕业后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也是日后大量医学研究生的真实写照。
    05年本科毕业,两年连读的硕士研究生结束后就是07年。而07年,丹阳医院已经几乎不收应届硕士毕业生了。大量毕业的学生想留在丹阳工作,就只能去弱一些的三甲碰运气,或者到三乙综合或者三甲专科医院、甚至二甲综合医院都是一条还算不错的出路。
    当然,要是肯去周边的二三线城市,进个当地三甲还是很稳妥的。
    祁镜当然希望郭炎的实力能强悍起来,本意上他也是希望郭炎能进团队的。有他这个保姆在,能让团队运行得井井有条。
    但想进队就得有过硬的医学实力,就算比不上胡东升和高健,好歹也不能差他们太多。如果只是进来做半个花瓶,诊断讨论的时候只能干看着,久而久之就算祁镜不赶他走,他也会选择离开。
    所以,他对这孩子的要求要比其他人高得多。
    要求越高,就说明祁镜对这个人的期待也越高,胡东升、高健都受过不少“关照”。从简单的病历记忆到复杂病历诊疗方面的研究,其严格程度几乎是在向住院总值班的能力看齐。
    郭炎的基础肯定受不了这种练习,只能先从筛选邮件开始练起,起步慢、实力不够那就得靠努力慢慢把差距拉回来。除开他自身的努力外,这段时间里祁镜也在帮他慢慢松开枷锁。
    对于临床医生而言,想要快速提升实力就得松开一些职称和规定带来的枷锁。
    单独接诊病人做问诊记录、亲自做全套体格检查、心电图、抽动脉血气、吸痰、胃管、尿管、骨穿、腹穿、对于心音呼吸音的判断,这些都是介于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之间的普通操作,完全可以交付给实习医生来处理,增加他们的经验。
    只不过对于上级医生而言,需要承担双倍的风险。
    好在今年王廷多了三位学生,一个比一个胆子大。
    祁镜自不必说,胡东升本来就是野路子,基本和祁镜同一个路数。而高健为人谨慎,但傲得不行,不屑做的普通操作几乎全丢给了实习生处理。四个学生里也就纪清胆子小些,但他为人有情有义。郭炎帮他分担了那么多工作,作为回报,肯定要为他创造学习的条件。
    在大半个月的内急实习时间,郭炎学到的临床知识比之前一个学期的课还要多。
    但这还不够!
    “小郭,走之前我想给你两个忠告。本来想留到你出科时再说的,不过你下星期就要走了,走之前我也不一定能回的来。”祁镜笑着说道,“所以还是现在说了算了。”
    郭炎毕恭毕敬地站在他身边:“祁哥你说。”
    “你是实习生,是医院这个精密机器里的一颗螺丝钉。”
    祁镜说了个大前提,然后灌起了鸡汤:“首先第一条,别太高看自己。螺丝钉就该做好螺丝钉的工作,先努力让科室正常运转下去。这也是所有带教老师最希望实习生做到的事儿,也是你从他们手里学习知识的一个大前提。等做干净自己的分内事之后,再考虑怎么进化成芯片。”
    郭炎在脑子里琢磨了会儿,懂了。
    离开内急后,其他科室的带教可不会像祁镜那样好说话。教与不教只在带教老师一念间,想要学到东西就得把老师哄开心才行。这里面不仅涉及到了医院阶层关系,还要考验实习生察言观色的能力。想要吃透每个带教老师并不容易,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少提要求多做事。
    “懂了。”
    祁镜点点头:“第二条,也别太小看自己。俗话说的好,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全国那么多家三甲教学医院,每天都会上演这种倒霉的戏码。”
    郭炎听着笑了起来,连忙应声说道:“这个我也懂,来内急的第一天你就强调过了。”
    “记住就行。”祁镜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七年制的吧?”
    “嗯。”
    “找导师了吗?”
    郭炎摇摇头:“还没有。”
    “该找起来了。”
    郭炎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想找王主任。”
    他很自然地想到了王廷,想要进祁镜的团队,走胡东升和高健的老路是最直接的方法。但才刚开口,这个想法就被祁镜摇头给否定掉了:“我劝你别找王主任。”
    “是我跟不上节奏吗?”郭炎皱起了眉头。
    “有这方面的因素,但并不是主要原因。”祁镜劝道,“我觉得你可以选儿科。”
    “儿科?”
    “嗯,儿内科,最好是儿重症医学科,也就是picu。”祁镜见他不理解自己的用意,开口解释道,“现在我的团队里有纪清、高健和胡东升,再多你一个就太多了。而且,你觉得自己能在短期内赶上他们吗?”
    郭炎叹了口气,别说短期内,就算是长期,他也没有赶上这三个人的把握。
    能被祁镜看中的人,只靠努力是不够的,他郭炎在努力,难道这三个人就不努力了?努力在祁镜的诊断团队里只是一个前提和能力下限而已,真正能体现自身价值的还是天赋和经过苦心训练得来的诊断思路。
    可惜这两样他都没有。
    “所以想要弯道超车只能靠科室的错位。”祁镜说道,“儿科是独立于所有科室之外,我们在没有顶尖儿科人才之前,原则上也不会接手儿科病人。”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郭炎完全明白了祁镜的苦心:“我会考虑的。”
    ......
    “喂,子姗,我提前下了班,晚上要搭飞机去趟上京。”祁镜打电话汇报一下自己的行程,“估计得去好几天,说不定要下星期才回来。”
    “嗯?”陆子姗用肩膀把手机夹在耳边,手里翻着案例材料,“去上京干嘛?”
    “有个大会诊,我被邀请了。”祁镜简单地说了个大概。
    “大会诊?请你?”陆子姗虽然知道祁镜实力够强,但应该只限于同龄人之间而已,绝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才进临床一年,执业证书都没考完吧。”
    祁镜把大致经过又解释了一遍,然后说道:“我爸妈现在正好都没空接电话,他们那儿还是你去说吧。千万别提寄生虫、传染病这些名词,就我妈那脾气,要是知道请我的是黄兴桦,肯定会被活活气死。”
    陆子姗想起了去年登革热刚过时,这对母子二人的博弈,笑着说道:“好,我懂,等下了班就给他们去个电话。”
    “嗯,那你忙,我挂了。”
    “好,到了上京记得给我消息。”
    “嗯。”
    ......
    晚上七点,吃过了晚饭的祁镜通过验票口进了航站楼。他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小行李箱而已,里面除了些换洗衣物外就是几本没看完的杂志期刊。在得到林志行的详细病历之前,祁镜需要一些路上的消遣品。
    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他就想找个位子好好休息一会儿,没曾想倒是在候机座位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祁镜难得驻足犹豫了片刻,为了清静就挑了远一些的座位坐下。这人满面红光,一脸意气风发的样子显然是得到了重用,地位也是水涨船高。要是被发现自己也来了机场,以他的脾气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然而,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候机等待了一个小时后,祁镜忽然发现,这个家伙竟然和自己是同一班飞机。而在登机后,他更是皱紧了眉头:“黄兴桦订的什么鬼座位,也太巧了点吧。”
    只见不远处的座位上坐着一对男女。
    女的虽然不高,但长相和身材都不赖。从穿着和化妆的风格不难看出她的性格,外向、大胆、非常有主见,应该在社会和职场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深知其中的套路和游戏规则。
    而男的就要内向一些,眉宇之间存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傲气。
    不过这种傲气和高健的有所不同,基础并不是扎实的学术知识,而是他现在的地位。视线扫过周围人后,往往让他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即使看着身边那位工作节节攀升的女伴,他也依然能保有这种自信。
    航班时间订是黄金时段,大半座位还被一个旅行团给包了下来。经济舱几乎满座,换位是不可能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从祁镜经过他身边,并与他相隔一条走廊落坐开始,这人的视线就开始聚焦在祁镜的身上,并且变得越来越奇怪。夹杂着疑惑、不解、愤怒和一丝丝窃喜的复杂内心变化被完整刻在了他的脸上,祁镜一看就知,连猜都懒得猜。
    这时候他只能装作不认识,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尽快拿杂志期刊遮住自己的脸,希望能躲过这场“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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