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器买了两人份的油条、豆浆,付了钱后,高高举着装着两根油条的塑料袋和纸杯,在人山人海中举步维艰地挤来挤去。
    他忽然想起了以前的家,不禁心里一阵辛酸。他寻思着自己在省城网吧栖身,家里人还都不知道呢。妈妈怎么样了?姐姐怎么样了?这是他最牵挂的。此时此刻,他是多么希望能再次听到她们的声音,也能向她们报一声平安呀。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有人将逃亡县城的消息走漏,刘松林、黄东他们闻风而至,自己就前功尽弃了,还不如隐姓埋名先稳定下来。但是再一想,这样还是不妥,不能让家人担忧。于是他在两边中取了个中间点,他决定化名给大红打一个传呼,不用自己的真名字,不留自己的联系方式就可以。
    大器走在小巷里,不由得脚步加快了些。
    回到网吧后,大器二话不说,把豆浆、油条放在朱经理面前,饭也没顾得吃,就疾奔向放电话的小屋,把豆浆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压,又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口油条,飞快拨通了传呼台的电话,把听筒举在耳边。电话“嘟”了一声后,女话务员清脆甜美的声音带着滋啦滋啦的轻微电流音在他耳畔轻轻响起:
    “请问先生要留什么言?”
    大器一时语塞,没说话。
    话务员等了片刻,没听见人说话,只听见电流音与那头的杂音,又问:“请问需要什么服务?”
    大器咬着牙,摇了摇头,莫名觉得鼻子一酸。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想,不能在这丢人现眼。他狠狠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把电话扔掉,吸了吸鼻子,半晌无言。
    他一拿起电话,眼泪就无法自已地要夺眶而出,他拼命咬住舌尖,手用力掐着胳膊,直到舌尖被咬得麻木,口腔中阵阵血腥气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手指甲几乎没入皮肉里,才将不争气的金豆豆硬憋回去。往复几次,才终于在传呼台给大红留言成功:
    “与人斗争,其乐无穷!”
    他留的名字是:“人品”。“大”字去掉一横是“人”,“器”字去掉一“犬”一“口”是“品”。这样的暗语,别人破译不了,大红肯定能破。大器感觉自己活像个特务。
    放下电话,大器揉了揉略微发红的眼眶,出了小屋子,就开始了这一天的繁忙工作。
    擦电脑,打扫卫生,拖地,倒掉垃圾桶。大器的到来,使网吧里的浮灰迎来了末日。网吧里的光线好多了,呼吸起来也不呛嗓子了。他甚至把给顾客煮方便面的电饭锅里里外外都擦得光洁如新,每个插线板里的污垢也都掏着细细擦了。
    只是网吧里的蟑螂让他头疼。它们不仅在食物中做窝,在衣物中栖息,在墙缝中繁衍。有时候甚至爬到顾客的键盘上,男顾客还好,有的还拿烟头烫蟑螂,享受虐待的乐趣,随着一股焦糊气味,蟑螂缩成了又细又短的黑条条,再把它扔到垃圾桶里。
    女顾客则尖声惨叫,鬼哭狼嚎,逼着朱经理给她免单。
    有一次大器拆开电脑机箱,用吹风机吹掉里面的灰尘,竟然发现电脑的电源里面,也有一群蟑螂,大的如豆子,小的像芝麻,显然是刚刚孵化出来的,还有的只剩下了残骸,八成是被同伴吃了的。
    大器顿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又想,蟑螂再恶心,也不如人恶心,连人的恶心都能忍受,蟑螂的恶心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应该提高承受恶心的能力,蟑螂还是要灭的。他找朱经理,想让经理给点钱去买点杀虫剂。朱经理不知道在电脑上看什么,见大器过来,忙像个偷吃零食被大人抓包的小孩子一样,慌里慌张一摁显示屏,显示屏变成了一索黑。
    大器阴沉着脸说电脑中都有蟑螂,朱经理似笑非笑:
    “笨呐,这不叫蟑螂,这叫小强。不可能灭干净的,不如和它和平共处。”
    “这影响顾客体验啊,老是有蟑螂,顾客慢慢就不来了。”大器压低嗓门。
    朱经理“切”了一声,用鼻孔里喷出四个字:“爱来不来!”
    大器不明白了,开个网吧,几十万不要钱似的砸进去,谁不指望用它赚钱啊?怎么能这么对顾客?
    “买点药喷一喷吧。”他道。
    “你钱多你买药,我是一分钱不出的。”
    大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用眼睛提了个问题:“你的网吧,我出钱?”
    朱经理闭上双眼,疲惫地往电脑椅靠背上一靠,不打算再理会大器,大器只好走了。
    蟑螂无端为仙气飘飘的网吧增加了一丝诡异的气质。大器不再主动出击,到处搜寻蟑螂去打,而是只打那些敢于公然作案的家伙。然而小强们绝非知恩图报的善类,非但没有像叼着珍宝来报恩,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有位勇士在大器吃盒饭的时候,沿着他的饭盒边滴溜溜地爬。
    大器吓了一跳,盒饭掉在地上,一只湿漉漉的蟑螂,好不容易从米饭和菜汤中突围出来,一只大脚从天而降,让它粉身碎骨了。
    大器下定决心,到商场里自己买了药,看见蟑螂就一顿猛喷。蟑螂虽然没有杀净,数量却得到了一点控制,起码不会在网吧里称王称霸上人饭桌去了。
    大器本来以为自己掏钱为网吧干好事,会得到朱经理的表扬,想不到朱经理却对他劈头盖脸一通责骂:
    “你把屋里搞得乌烟瘴气,顾客都被你吓跑了。”
    大器想一想也有道理,他灭蟑螂的时候。确实有顾客剧烈咳嗽,表示抗议。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抽烟抽的烟雾缭绕,却没有人咳嗽,没有人抗议。
    晚上休息的时候他也在反思,只是反思都在脑子里,没有写在纸上。他本来是有写日记的习惯的。但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他不得把这个习惯抛弃掉。需要记忆的事情,他就强记硬背,记在脑子里。这样就锻炼了自己超强的记忆力。为了加深印象,想记重要的事时,他都会掐自己一下。
    关于灭蟑螂,大器的反思是,自己的动机是好的,无私的奉献是好的,果断的行动也是好的。但是自己还是冒失有余,谨慎不足。为什么会这么冒失呢?是因为急于求成,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欲速则不达,切记切记!
    还有一件事情他想不明白,朱经理为什么那么吊儿郎当?为什么有时候对自己的钱不心疼?
    想着这些事情大器睡着了,他梦见了牛一点。在梦里,牛一点笑得见牙不见脸,比花儿还灿烂。
    自从上次分别后,他再没有见过牛一点,也不知道牛一点现在怎么样?
    他想联系一下牛一点,然而牛一点连个手机也没有,到哪里去找他呢?认识一个人,和离开一个人都是这样突然,这样莫名其妙,这是大器一时无法适应的。
    一天,他又去给朱经理买早餐,买完早餐,乘机绕路逛了几分钟,发现有个报刊亭。他问有没有《中学科技》?回答是“没有”。觉得两手空空回去,有些不甘心。就用剩的钱买了一张本省广播电视报。匆匆忙忙翻了翻,突然发现报纸最后一页有一则招聘启事。是互联网报记者站招编辑和记者的,广告后面还留了一个电话号码。他忽然想起那天吃火锅,牛一点提起过这个报纸。这个广告肯定是牛一点登的。
    他返回网吧赶紧给那个电话打过去,是一个优美的年轻女声,是小暖!
    大器说我是甄恨天,找牛大师。
    小暖说牛大师在休息。
    大器问牛大师几点方便?
    小暖说这些天他都日理万机,估计中午才能起床。
    大器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又给牛一点打电话。
    牛一点起床了,听出是大器,他十分高兴。
    然后兴冲冲地说:“以后咱们联系就方便多了,你记下我的手机号。”
    大器暗暗吃惊,果然是大师,才几天时间,就赚了一个手机。
    听到牛一点爽朗的声音,大器心中的郁闷要被扫光了,牛一点创意叠出,精力充沛,和朱经理的死气沉沉有着天壤之别。
    大器说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请教。
    牛一点说来日方长,咱们不抢着一分两分钟。你在那边工作怎么样,忙不忙,哪天方便过来?
    大器说一切还好,就是特别忙,哪天都脱不开身。
    牛一点说网吧应该多招人,企业要舍得在人才上花钱。
    大器说我是人力,不是人才。
    牛一点说好的企业把人力变成人才,坏的企业把人才变成人力。这是由运行机制决定了的……
    大器还未来得及点头表示同意,朱经理进来了:
    “上班时间不能打私人电话,以后发现一次,扣一百块钱!”
    大器伸了伸舌头,匆忙和牛一点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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