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分钟,穿戴齐整、收拾一新的“丈夫”就会在关门前,吻她一下。
    林殊一直对丈夫这个称呼难以启齿,她不愿意让自己和齐恒一直保持着这么亲近、令人窒息的关系。
    婚姻有时候只在宣布它生效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一切都变了。
    他偏偏仿佛从未察觉过。
    头发被细心梳理过,此时也正在往刷过牙的口腔里喷白桃味的喷雾。
    她对气味非常敏感。
    齐恒以为林殊忘记了,笑着对她伸出手,将她从孤独的沉思中带回自己身边。
    林殊缓慢地挪移到门口,于是齐恒主动上前,印下一个迅疾的吻。
    “我走了,今天要好好工作啊。”他用林殊昨晚的抱怨开了个似乎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玩笑,却让她感觉更生疏。
    “……好的。”
    “咔嚓——”
    门关了,一切属于外界的喧嚣和强硬挤入自己生活的他人都消失了。
    林殊厌恶地环顾周围的一切。
    这不是她和齐恒婚前都向往的生活吗?怎么自己已经深陷怀疑之中。
    林殊心里已经泛起过上百个荒唐的念头试图打破比幻想更滑稽的现状。
    分明的秩序比不堪的混乱更叫她绝望。
    可是,她前二十五年的生活一直都在井然有序和有条不紊之间非常快乐、充实地度过了。
    怎么偏偏在一切似乎都完美落幕的时刻像蹩脚演员下场那样突然就忙乱、烦恼起来。
    林殊下意识地掐着胳膊,她指甲修得很齐,不留任何一寸多余的指甲。要掐到产生痛感得下狠劲。
    林殊的手指修长干净、齐恒喜欢在做爱的时候舔吻她的指缝。
    她于是想起齐恒在床上非常卖力和动情的神态,口不择言地说些似乎在舌尖上无声翻滚过许多次、终于找到理智薄弱的时机以便脱口而出的情话。
    回想起肉贴肉的触感,林殊发冷似的挥手赶走这不快的记忆。
    大概产生了某种情感障碍。
    她感觉不到从前坚定不移的“幸福”的构想,按说它已经实现了,开始发挥效力了。
    林殊感到一阵懈怠的疲累。需要找点事来做。
    看见自己映在13寸显示屏上的脸,简直不像她了。
    先惯性地打开邮箱,瞄了一眼有没有需要尽早回复的紧急邮件。
    没有新消息。
    忙碌完不需要灵感的翻译和资料整理,林殊忽然陷入莫名的安静、放空状态。
    她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体温偏高,和微冷的空气相互抵消。
    不那么让人满意的性爱,使她记起少女时期的性欲醒觉。
    一个暑假的周末。
    她穿着天蓝短衬衫和白色中裙,公交开着空调的话司机便盯着你投两块,但偏偏那天司机也许是头痛或者不愿吹冷风,车内很热。
    林殊薄棉胸罩里两乳中间贴着胸骨的皮肤爬满了朝下蚁行的汗水。
    白裙下并拢贴紧的大腿内侧也潮热得难受。
    林殊开着窗,从肺叶里吐出一口热气,风仿佛裹着热沙,钻进她的额发。
    伏暑天的酷热跟蝉鸣一样,永远到不了头,只能间或歇口气。
    林湾室内游泳馆站,上来几个眉梢发尖都带着水的少年,仿佛为了贪凉才不愿擦干。
    其中一个皮肤白皙,个头高的走过林殊时仔细看了她一眼,林殊头搁在锡制扶手上,疲惫地发着懒,一副被热懵的样子。
    少年喊了一声:“司机叔叔,开下空调吧,今天叁十多度,现在又是晌午。”林殊闻声偏过头注意这一幕的动向。
    头顶的空调徐徐吹着冷风,林殊擦一擦黏在额头和脖子的汗,她快到站了。
    那几个活力十足的少年两个坐在后排,两个站在后门附近,林殊临下车前也站在那看了他们一眼。
    一个急刹车,林殊光靠一条虚握着吊环的胳膊自然随着惯性往前倒去,最多不过是撞在广告牌上,她倒不在意。
    有人却比她更期待这一个意外。
    林殊没有重重地撞在扶杆上,而是在一个冒着凉气的臂弯里。
    她睁圆了眼睛。
    先前说话的少年额前黑发还滴溜坠着水,此刻大有落在她脸上之势,因为那张明媚白皙的少年的脸就在她一尺之遥的上方,黑眼睛也沉沉地望着她,带着笑。
    她自己发烫的手臂夹在他肋下,反射性地抓住了他一侧的衣角,怎么好像两个人都在亲切地拥抱?
    “……对不起。”林殊挪开目光后,对方主动道了歉。
    该说什么,谢谢还是没关系?她只是想了那么一会儿就错过回答的时机。
    到站了。
    扑面而来的一股热气立即围拢了她,林殊回头,那个少年在重新起步的车门里仍然望着她,抓着手中的棒球帽冲她挥手,算是见面礼,也是一场告别。
    她后来再也不能十分清晰地回想起这一场景,只余留了当时乱糟糟的心情和感觉。
    林殊那个时候还不能十分明确地解释自己到底感觉到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一切都包含在那里面了。
    总之,这取决于还有没有下文。
    在林殊看来,也许只有她对这个意外还保留了一点水痕似的回忆,一念及就想起,再深思却又被生活的洪流推远了。
    她不常忆起这段很旧很远的往事,所以也想不到有人会深藏和牢记了那么多年。
    林殊合上笔记本,考虑了几分钟,拨通了一个从未打算主动联系的号码。
    嘟声响了一阵子,林殊快要挂断的时候才被接起:“喂?”接电话的人嗓音艰涩,仿佛沉默多年才吐出这一个字似的。
    “我是林殊。”
    “……我知道。”
    “……”
    “找我有事吗?总不会是这么久了才想着问我有没有换号码吧?”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林殊语气一贯平静,也一贯宣告着事件的严肃性。
    对面嘲讽的语气静了几秒才主动提议:“来东湖街的蓝山咖啡馆,我等你,从现在开始。”
    “知道了。”
    林殊挂了电话,换了一件合身的百褶无袖裙,不戴首饰,她连婚戒都只在婚宴上戴过。
    镜子里的女人神清冷淡,水波似的鬈发一丝不苟地刚好搭在肩上。她的美总是纹丝不动的,没有人能惊扰,只适宜远观。
    林殊忽然很想知道自己和齐恒做爱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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