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仍然无情道:“正好,我找伍岑,他就爱给人擦屁股。”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倪蔷全在状况外,偶尔捉到一个点,琢磨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多事。
    邓福星和绛仍然聊得扫兴,菜快要上来的时候,他挥手站起来说:“你们吃吧,我找个地儿自己哭一会儿。倪经理,失陪了哈,改日再好好聊!”
    绛仍然一点儿也不挽留,也不看他,只说:“过会儿我叫吴助理把你那破账本给你送来,你抱着它们哭,也给你长记性。”
    邓福星嘴巴抽了抽,转身,走了。
    这时,从小厨房出来的服务员端来了各式的菜样。
    绛仍然看倪蔷刚刚没能融入话题,趁着摆菜这会儿,对她说:“邓福星算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按辈分,他要叫我叔叔,只是我俩年纪相差不多,小时候还在一个学校上过学,现在就当朋友处。他家开码头的,东海湖湾那块儿,所以家里有的是钱让他烧,兄妹俩,都不让人省心,但都是心思单纯的人。”
    倪蔷眼睛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菜品摆满了桌子,闻到酸酸的味道,味蕾立刻炸开了,她咽了口水问:“我刚刚听你们说的是这家店亏本么?你叫人来收店是什么意思?”
    绛仍然说:“是这家店。你也看到了,这店装修很奢华,一点点东西都不是小价钱,但门庭清冷,没什么客人,还要养这么多服务员和厨师,还有这些莲花。邓福星其实根本不会算账,这漏一笔,那缺一单的,能不亏?他拿钱开店这事儿刚开始是瞒着家里人的,前段时间被他爸发现了,问他开店半年,总也该盈利了吧?就算没开始盈利,你也把账本拿来给我看看,让我瞧瞧你店里的营业情况。这下他傻了,来找我帮他做账单,我一看,根本无从下手,我也是投钱了的,不能只看着赔,所以得找人来收店了。当然,这家店的主营是不会换的,因为菜做得还不错……你尝尝。”
    菜已上齐,中间摆着的是咖喱蟹,旁边是颜色清淡的海鲜酸汤,虾沙律包其他越式小菜。均以白瓷盘盛装,大小不一,每样都精致得让人无从下手。
    绛仍然盛了勺酸汤给她,“尝尝味道怎么样。”
    越南菜特有的酸甜入口,鲜香无比,倪蔷才尝了一口,顿时胃口大开,笑说:“好喝。”再尝了别的,她道:“这店要真是给别人了确实可惜。”
    绛仍然点头说:“所以虽然赔了也不舍得丢,我自己盘,但没那精力管,伍岑倒是可以……”说到这里,他看一眼倪蔷,“说到伍岑,忘了问你表妹在他那里怎么样了。”
    倪蔷道:“她说很好,跟你之前说的一样,工作很轻松,前段时间她打电话跟我说,让我对你说声谢谢。”
    绛仍然把螃蟹给她夹过来一只,“那就好,我其实也很怕给人做中间人,做得好了,别人记你的情,可要是出点什么状况,夹在中间,就会很难做人。”
    倪蔷看螃蟹上的咖喱,想到之前,那一顿吃得咖喱吃伤了,犹豫了一下,咬了一口,咖喱汁中的青柠檬和椰奶味立刻让唇间扑香,口感细腻清淡,跟之前吃的完全不是一种层次的。
    吃了好吃的个,心情会也跟着变好。
    她看着绛仍然说:“其实我一直在想,我欠了你这么多人情,我该怎么还,好像还挺难还的吧……欠了钱,欠一百块,还一百块,可欠人情,就不好还,但是也不得不还。”
    绛仍然突然一怔,夹着筷子的手微微举起,唇边划出一道弧线,他问:“螃蟹好吃么?”
    倪蔷笑答:“好吃。”
    他招手对服务员说:“来份鸭仔蛋。”
    倪蔷正疑惑,他眯着眼睛,说:“还有更好吃的。”
    两分钟后,倪蔷面前摆了一个小木桩,边缘是精致的镂空雕花,中间放着一只圆圆的剥了一半壳的蛋,倪蔷仔细一看,在里面看到了几根毛茸茸的东西……
    “鸭仔蛋?”
    “对,”绛仍然把勺子递给她,“尝尝,对女人很好。”
    倪蔷忙摆手,“不不,我……我听说过鸭仔蛋,就是没孵化的鸭蛋做的吧……”
    绛仍然挑眉说:“是,没孵化的鸭子,这东西配上胡椒盐,很好吃,而且是美容养颜的好东西。”
    倪蔷一阵一阵地开始反胃了,勺子拿在手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在努力天人交战。
    无声之中,绛仍然深看着她,突然倚在后座上,说道:“倪经理,有些话我说出来,希望你别太生气。”
    “啊?”倪蔷抬头,咽了口气。
    绛仍然沉声道:“我觉得你这个人,很矛盾,而且,很自我。”
    ☆、第二十四章 选择
    倪蔷稍有怔楞。
    眼前的男人眸色纯然,神情认真,说出的话并不带玩笑之意。
    矛盾和自我。
    倪蔷无法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一种褒义的评价,矛盾尚可作为中性词,“自我”的话,就会让人联想起“自私”“偏执”等形容词。
    她没开口打断,等待着绛仍然的后话。
    “还记得的上次在酒店,嗯……许望和小白一起吃饭那次,袁园和她老公也在,我在外面碰到你,我对你说不妨坚持一下,毕竟那时我觉得,比实力,你不会输袁园,小白对你是有偏见,但他不是睁眼瞎,他也清楚谁有真本事,谁要走下坡路,可你说,你不想坚持。但是今天,鞋子坏了,你却说不想扔,习惯了,坏了的也不舍得丢掉。”
    绛仍然说到这里,抬眼看她,唇边带了几分笑意,继续道:“这种矛盾我刚刚琢磨了一下,想想,其实也不算矛盾,这些都是你的选择。”
    倪蔷脸上有些热,咽了口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道:“我小时候读中学,是在堰州工程大学的附属中学,我父亲是工大的老师,所以我几乎整个青春期——那个成长速度最快也最不稳定的时期——都差不多是跟着我爸的。也就是说我在成长中性格形成的主要因素,都是受我爸爸影响。”
    绛仍然点头道:“倪院长我知道,前几年投资工大教学楼建设的时候,曾经一起吃过饭,倪院长是个有见地的人。”
    倪蔷轻轻一笑:“自己父母,不管在外面别人怎么评价,在孩子眼里都是样的。那时候上学,很多同学最怕的就是自己父母是那个学校的老师,尤其是叛逆时期。很多事情,大人越不让你做,你就越想做,而他们却最怕这个时期你会走弯路,什么都不能干,什么都要去管。”
    她弯起嘴角,回忆道:“对女孩子来说,家长最怕的就是早恋了吧?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一个男同学,当时满脑子里都是那个人,又不敢让人知道,怕他们告诉我爸,连那个我喜欢的人都不知道。因为我那时候很胖,个头也比别人晚长。就想:他肯定不喜欢我。越想情绪越低落,成绩也跟着下滑。有一天我喜欢的那个人和同学一起嘲笑我胖,我哭得很伤心,回家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晚饭的时候我爸进来,他没问我发生什么事,也没安慰我,他跟我讲什么叫爱。”
    “我爸告诉我,爱一个人呢,就会想要他开心,他开心,你也会开心。我说:是。然后我问他:爱会是相互的么?他说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也许他不爱你,你爱他,会因为他的开心而开心,可他不爱你,你不该去难过,因为人应该更爱自己,为一个不爱你的人难过,是不值得的。我当时不懂。这些道理说起来很拗口。我爸让我去吃饭,我不愿意,他就说要给我转学,我当时吓了一跳,哭着说我不转学。他说,不转学也行,过几天他们组要去外地考察,五天,带我一起去。”
    “我想着出去玩,挺好的,也当散散心,正好是周末的两天,我爸替我跟班主任又请了三天假,带我去了海南。我第一次去那么靠南边的城市,那时候12月天,堰州已经入冬,上街要穿大衣棉靴,在海南的那几天,我爸他们去开会,我就天天穿着裙子在海边玩,还认识了当地的渔民,跟着出海捞鱼,看日落,爬椰子树……我爸也没管我。等要回来的那天,我发现自己瘦了,也黑了,坐飞机回来,我爸问我:这几天玩的开心么?我说:很开心。他又问我:有没有想那个男孩子?我突然一愣,才知道我爸早就知道了我的事了……”
    “想想也对,做父亲的每天和女儿在一起,女儿的变化,一点一滴他都看在眼里了,如何不知道呢?我爸问过我,一路上我就在想:的确,这几天,我看到很多新鲜东西,我玩儿的很开心,真的连续几天都没有想过那个我认为很爱很爱的男孩儿,而就算想起来了,也不会因为他不喜欢我、他嘲笑我而难过了。我爸告诉我,其实人是种很奇怪的感情动物,大部分人的生活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其实想想,为自己而活有什么不对呢?我爸还说,年轻的时候,很多事情不能太执着,太执着会得心病。”
    听到这里,绛仍然沉默着在倪蔷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些椰子酒。
    透明的玻璃杯盛装着飘着椰奶香味的白色酒液,倪蔷端起来,绛仍然和她碰杯,喝了一口,摇头叹道:“生活都是要靠感觉来的,硬要去定义,很多东西你都去想办法诠释,硬要强加理由,最后会落得狭隘、偏执的罪名——你爸爸把你教得很好,他教会你选择,教会你尊重自己的心。”
    倪蔷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酒,浓郁的奶香和清淡的酒精味,让头脑有些恍惚。
    她点头说:“可是人有时候理性做出的决定总会被感性打败,选择以退为进是我的理性决定,留下一双坏了的鞋子,是我的感性决定,用我表妹的例子来说,我比我表妹唯伊好的一点就是:我运气好,有一对有知识懂道理的父母,他们会教我怎么做决定。一步差,就是天差地别。”
    “我表妹其实人很好,小时候,我在亲戚们眼中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因为我不会对我不喜欢的人笑,也不会去可以讨好人。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懂了些世事,人才变得圆滑起来——我表妹不一样,她天生就是乐天派,爱笑,单纯可爱,很容易相信人,也很愿意为别人去付出,可是她的路却没走好,我不能说她的选择就是错的,她也是尊重自己的心。”
    一杯酒下肚,心头微醺。
    绛仍然将柠檬汁挤在她空掉的杯子里,再添上椰奶酒。
    倪蔷轻声道:“我都不知道我能说这么多话……”
    绛仍然挑眉:“以前没有过?”
    她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她觉得绛仍然的眸光有些烫。
    “也……不是,只是,很少这样聊天……我有时候,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倪蔷以前做事从来循规蹈矩,工作后才学会用手段,竟然用的很上手。
    开始她觉得这个方式是对的,因为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后来她开始觉得害怕,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有悖她从前所接受的价值观。
    绛仍然却说:“我倒是很欣赏倪经理这样的做事方式,不管对错,确定了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然后果敢、肯定地去做。”
    倪蔷听此,苦笑一下:“什么是对我有利的?绛先生……今天酒店有两场婚礼,其中一场,新郎我认识,而且,很熟……”
    绛仍然顿了顿,心里立刻明了,“姓凌?”
    倪蔷点头:“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们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在一起三年,时间不算长,但彼此付出很多,感情很深厚,又是那样的年纪,是奔着结婚去的。但是后来因为家庭原因,我们分手了。我说的分手。我当时很决断,一点后路也没有给自己、给他留……结果今天,他结婚了,我上台送祝福。上去之前我在后台见到他……明明已经隔了那么久了,我竟然觉得分开只是昨天的事。其实在来的路上,我就不停地在想,如果我们没有分手,现在会怎么样……这种想法是不受控制地钻脑袋里的……直到后来,我甚至真的有些后悔……”
    倪蔷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绛仍然面前说出她和凌霄的事情。话在嘴边自然流出,好像因为之前讲了太多,已下意识将他作为了倾诉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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