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左秋语本就对他不来电,慕皓天那种凛然的气势让人望而却步,她放了筷子:“慕先生,我有点累,想早点回房休息。”连称呼都疏离,慕皓天对她兴趣也不大,“那你先休息,我再吃会儿。”
    剩下慕皓天形只影单,要了一瓶酒,自斟自酌,不多会儿,酒瓶便见了底。再要酒时,保镖阿响拦住他:“慕先生,你不能再喝。”慕皓天嫌他多事,道:“你回房吧。”阿响尽忠职守,不肯走,慕皓天便道:“去查一下殊晚在做什么。我瞧着她今晚可能会采取动作。”
    阿响便离开了甲板,在游艇各处晃悠寻找殊晚。这时的殊晚已经在底层船舱找到一处合适的小黑屋,作案地点勘察妥当,剩下来便是趁机行事。她折回甲板,看到慕皓天仍在吃饭,便隐在角落,观察敌人动静,伺机而动。
    慕皓天又要了一瓶酒,他觉得烦闷,月光是淡淡的白,那烦闷像夜里的浓雾滋生蔓延,整个人都被浓雾打湿。甲板上有半大的孩子在跑动,嬉戏着打闹,不识人间愁滋味;柔妙的音乐声和缓流淌,温馨又浪漫,但浪漫是别人的,与他无关,愁绪愈发浓厚,似要将整个人淹没,慕皓天不知不觉又喝了半瓶,已有了醉意。
    不能再喝了,慕皓天起身,走到船舷处举目远眺,两岸峰峦在黑夜中显出灰蒙蒙的轮廓,浩浩江风吹来,有点冷。
    游艇不知行到哪处险滩,船身猛烈抖动,朝一侧倾斜,倾斜幅度不算太大,但甲板上跑动的孩子重心不稳,朝慕皓天撞去。慕皓天本就没站稳,人又处在半醉状态,被孩子一撞,船又一斜,整个人直接掉落江中。
    “有人落水了!”甲板上惊叫声四起。
    “快救人。”
    船员快速反应过来,有人脱衣服,却有人变了脸色:“这里是鬼抢滩!不能下水!”
    声音一出,更多的人变了脸色:“下面全是暗礁和急流,还有……可怕的漩涡,鸭子下去也上不来。”
    船员们常年在这条水道上行走,此处是整条水道上最凶险的路段,江底礁石无数,暗涌当道,羽毛都无法浮起。当地人管这里叫鬼抢滩,顾名思义,仿佛有鬼怪出没,落到这处水域,从未有人生还。
    船长已经跑出来,大声命令:“停船!快救人!”
    但船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面有惧色。他们知道此处的可怕,去年淹死了一个省游泳健将;前年,三位渔民在此丧生……
    而在上个月,船上两名风浪里长大的船员跳下去后,至今没上来。
    谁不惜命?船员们心有忌惮。甲板上的宾客见这情况,更不敢下水救人。
    殊晚眉头一皱,慕皓天不会被淹死吧?
    她还没报复他呐!
    何况,他要是真死了,中朗集团会不会受影响?
    殊晚不再犹豫,纵身一跃跳了出去,落入水中发出不大的声响,甲板上惊呼声再起:“有人去救他了。”
    “不要下水!不能随便下……”
    但殊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水面。
    此处的确凶险,大大小小的漩涡像从地狱中伸出来的手臂,逮着鲜活的生命往下拽。慕皓天一落水,醉意立即醒了,可惜还未挣扎,便被漩涡卷走。他在海边长大,风浪为伴,水性自是极好,但沉下水后毫无反击之力,天旋地转,铺天盖地的黑暗涌来,冷凉的江水灌入口鼻,慕皓天如同处在风暴中央,渺小无力。
    他看不清,听不清,脑子里嗡嗡作响……在地狱中不断下沉,直到一股大力拽起他,带他浮出水面,令人窒息的黑暗终于退却,他撞到对方身上,软软的高耸处。
    水流湍急,殊晚费了许多劲才将他拖上岸。慕皓天并没有晕,手软脚乏,瘫倒在岸边,一动不动。
    “喂,你有没有事?”殊晚问。
    “是你……”慕皓天发出不大的声音,惊讶的,难以置信的。音量又陡然提高:“你救我做什么?”
    不是疑问,而是质问。
    殊晚拧着裙子上的水,没空回答。
    “你救我做什么?”慕皓天挣扎着跳起来,怒不可遏,仿佛在地底奔涌多年的岩浆倏然爆发,“我死了,不就趁了你和赵长鸿的意?你还救我做什么?”
    他几乎是在骂她,仿佛殊晚做了某件十恶不赦的坏事!
    殊晚坐在地上,不解地瞧他,愣愣开口:“你是不是脑子进了水?”
    “是!我是脑子进了水!只有进了水才会喜欢你。”慕皓天居高临下地怒吼。
    殊晚好心地建议道:“不然,你多晒晒太阳?”
    慕皓天无力。
    月亮已经升上山岗,并不圆满,晃荡着细碎的银光是大江,植被丰富的山峦是黝黑的鬼怪,峭楞楞,在黑夜中有种可怖的气势。而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黑灰色的浅滩,江上看不见那艘豪华游艇的影子,因水流湍急,他们已被冲到一两里之外,那艘船仍停在远处,众人不知所措。
    天空格外高远,几颗疏星,一轮疏月,江水的流动声就听得格外清晰。夜出奇地静,慕皓天终于平静下来,那些怒气一抽空,连力气都带走,慕皓天在滩上坐下。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仍执着于这个问题,但语气已经平静。
    “毕竟是一条人命。”殊晚说,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你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慕皓天不相信。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殊晚低低道,“你欠我房子。”
    慕皓天一怔:“我什么时候欠你房子?”
    “中朗地产在清水市占了我家的房子,要重新赔付我两套。万一你死了,中朗地产可能会发生变故,股票大跌啊,经营不善啊……房子说不定不能如期建好。”那是婶婶留给殊晚的东西,也是她唯一值钱的财产,“我们那里以前就出现过这种事情,房子拆了几年,因为开发公司的老板出了事,工程成了烂尾,现在都没解决好。”
    严寒梅原有的住宅本就有一百六十多平米,带同面积大小的漂亮屋顶花园。严寒梅和中朗地产数次讨价还价后,双方达成协议,中朗地产赔付给严寒梅两套一百二十平米的精装房屋,位于即将建成的商业中心,市值不菲。殊晚从前不知柴米油盐贵,而今出外谋生,方知挣钱的艰难。那两套房子,殊晚恐怕得辛苦一辈子才能挣回来。
    而且,那是严寒梅留给殊晚的念想,签署拆迁协议时,严寒梅就要求其中一套房屋直接写上殊晚的名字。
    刚才在船上,房子的事情在脑中一闪现,殊晚不再犹豫,直接跳入江中。
    她的房子,婶婶留给她的财产,绝对不能成为烂尾楼!
    ☆、第37章 追究
    慕皓天查过殊晚资料,知道这件事,但他不曾放在心上,殊晚这样的高手,手上应该不缺钱。=房子虽贵,但慕皓天一死,赵家给她十套八套都不嫌多:“你应该知道,如果我就这样死了,对赵长鸿十分有利。”
    “那与我有关系吗?”殊晚不明白。
    “你为赵长鸿效力,对不对?”
    “以前是。”殊晚答。
    “现在呢?”慕皓天问。
    “我为程归锦效力。”殊晚认真回答。
    “程归锦给你多少钱?”
    “加上车补、饭补,一个月八千多吧。比之前在汽车美容会所少,不过,他会教我演戏。”有好吃的也会分给她,更有前途的工作。
    还在装!对,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已被他知晓,慕皓天眼珠一转,决定不揭穿她:“殊晚,你不想我死是不是?”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殊晚抓耳挠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殊晚恨不得他死!
    想了想,殊晚中肯地回答:“我觉得房子比较重要。”
    他的命难道不值两套房子?慕皓天不知她话中真假,却在黑夜中发出疏朗笑声:“我知道了。”
    她并不想害他,慕皓天忽然心情很好,仿佛多日的积郁被浩浩江风一扫而空。他拧了拧衣裤上的水:“走吧,看看船在不在上游。”
    月色清朗,但慕皓天没有夜视能力,只能在黑暗中辨出模糊的影子,黑色的是石头,灰色是路,亮白色是水,山峦环绕大江,岸边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道路难走,走了一段,前面已经没了路。
    两人只得止步,殊晚烦闷:“我们该怎么办?”
    “等待救援,或是等待天明。”慕皓天不急不躁,甚至可以说,有点享受的模样。江边风大,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吹得半干,星子在头顶眨着眼睛,江水载着月光奔涌,没有高楼,没有嘈杂的人声,没有商场的尔虞我诈,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彼此的呼吸和树涛轻响。
    他在江边的大石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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