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哥们什么意思?他是在自嘲自己是乡野匹夫,坐井观天?”
    “但也不像只是自嘲啊,他虽然说自己是坐井观天,却又明确说自己未窥全豹,那就消除了自大这一层意思,纯粹是在赞美学无止境和自我的渺小。我倒感觉他是在反讽。”
    “反讽谁?怎么解?”
    “成均指得是早周礼乐学府,现在也用来代指官学。成均麟凤说得大抵就是韩衮之流。我看那司空图是在讽刺韩衮之辈只会坐在教室里夸夸其谈。”
    “胜齐王之夸又是何解?”
    “这典故应该出自《子虚赋》吧。楚国子虚先生使于齐,齐王自夸车骑之众,欲问云梦。可是在历史上,齐国后来为楚所败,反而倒贴了徐州。典于此处与夜郎自大同意。”
    “司空图这么狂吗?居然敢如此揶揄韩家的公子!”
    “可是他句句用典,似乎也有两把刷子啊。”
    “嗯,且看他文章如何,有没有狂傲的资本。”
    周围的看客水平也是参差不齐,司空图随口之语,就引起了大范围的讨论,但是真正能听懂个中门道的并不算多。虽然大家也都意识到他很强,但是强到何种程度,是否能胜过韩衮,这个答案就有待杜老板揭晓了。
    司空图的文章已经被杜老板手在手上举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可是杜老板仍然皱着眉头没有开始读。
    “快读出来听听啊!”,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始催促。
    杜老板也知道自己不能老这么端着,于是轻咳两声,开始介绍司空图的作品,“司空公子这篇文章,名字叫做《成均讽》。”
    哗~
    周围的人群忽然炸开了锅。
    方才司空图的那两句话,原来是在点题!
    他果然就是在讽刺所谓学院派!
    “……瑶山激响,流妙靡于跄鸾。嶰谷搜奇,写玲珑于嬉凤。叶六气则生植必茂,文八音则锦绣相宣。……”
    杜老板开始读起了这篇赋文的开篇,全文用骈,琅琅上口。
    人群再次哗然。
    “句句用骈吗?要不要这么拼?”
    “何止句句用骈,而且句句有典……着实讲究啊。”
    “如果说韩衮的文章是辞藻华丽,这一篇简直就是字字珠玑。”
    杜老板读得并不是很快。因为他也需要先消化司空图的句读和用典,才能读得通顺上口。
    “……琼楼月榭,争漂亡国之音。柳翠花红,似惹迷魂之态。……行人赠恨,折杨柳以徘徊。陇水分流,度关山而幽咽。芳树袅相思之意,卷衣追旧宠之欢。鸟啼则兴咏于迟迟,子夜则如怜于脉脉。汉殿之云娥一去,柘馆销魂。淮王之仙驭不归,小山留唱。……”
    “欧呦呦,我的妈呀,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张兄,李兄,你们再来讲讲刚才那两句典出何处?”
    “闭嘴,先听文章!”
    “天呐,一篇赋文,竟能如诗经一般,成为我辈起名废的指路明灯。强啊,实在是强。”
    人群中能理解文中全部典故的人可谓凤毛菱角,大多数还需要向身边渊博者请教,或是相互印证讨论才能得出结果。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司马图这篇文章给出正面反馈。很多学子,尤其是本届的考生对文章提出了许多质疑。
    “礼乐致学,跑题了啊,跑题了。就算它说一百遍礼乐之美,和主题又有什么关系?”
    “对啊!跑题!这样破题,写得再好也是丁等啊!”
    杜老板丝毫未受影响,仍保持着正常语速,读得慷慨激昂:“……非简节繁文之制,不用于明庭。非崇严煦育之姿,不传于委巷。使牛刀学制,必笺武邑之猷。鹭羽将持,敢惧宛邱之刺。……”
    这几句一出,大多数反对的声音便哑火了。
    这篇文章用意十分明显,对礼乐美感极尽赞美之能事,渲染出天下之声百花齐放的景象。无论淫靡销魂,还是清高傲物;无论是寄情山水,还是影射庙堂;无论是亡国之音,还是战歌隆隆……不同的音乐,都有其使用的地方。所以学习礼乐一道,不能教条,不能囿于陈规,不能把自己关在学堂里,而是要去发现,欣赏,理解和感受不同的美感。
    所谓“成均”讽,讽的就是那些闲坐空谈,以定规旧制扼杀音乐自由的教条者。
    这篇文章便如同醍醐灌顶,将鱼玄机对于新乐的忧虑尽数冲散,让她浑身好不自在,“哎,司空公子这篇赋文其实就是讲给我听的啊。他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做音乐改良的呢?”
    鱼闪闪听了半天,其实一个字都没听懂。直到杜老板把全文读完,她整个人还是懵的。“这篇文章说得都是些什么啊?”
    鱼玄机望着妹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这水平,等会儿还要跟许元霜比试……这不是白给吗?
    不过还好,司空图这一局现在看来胜面颇大。若是最终结果一胜一负,虽然那件孔雀霓裳的价格比凤羽霓裳略低些,但相差毕竟有限,以她这些年的积蓄,也还负担的起。就这样和许元霜了却恩怨,倒也不算吃亏。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未必如她所愿。
    杜老板竖起了写有韩衮,司空图的两块名牌,向四周的看客发放红花,以投花的方式计票定输赢。
    头票开始,果然不出所料,投在司空图名牌下的花明显多过韩衮。
    但是随着二楼雅间里一位小太监再次下楼,与某些外圈的顾客窃窃私语,韩衮名下的红花立刻便有了显著增加。
    “哎,我的花呢?我还没投票,怎么花就没了?”,有的看客还在犹豫,红花却不知何时被人顺手牵羊摸走了。
    “十文钱一朵,十文钱一朵,想出手的拍拍我肩膀,立即成交。”,还有人在人群当中挤来挤去来回穿梭,嘴里却小声嘀咕着。
    眼看红花都已经投的差不多了,许久,也没有人再来添票。杜老板扫了一眼票堆,总体上也算是势均力敌,但是以他的老辣眼光,似乎已经觉察出司空图名下的花朵可能会略多几支。
    就在他想要精点票数,宣布结果的时候,一名小厮挤进人群,附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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