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恒跟着潘知远的送旨队伍出了京城,谢石安找了个游学寻访大儒的借口,也往山东去了。
    济南自古多名士,谢石安跟外祖父傅广雅要了帖子,名正言顺地出发了。
    谢松忙着兵部的事,听说长子要去山东访学,哪里还会阻拦。小傅氏知道了,更是忙不迭地给谢石安准备了路引衣物,从银子到袜子,无不用心。
    谢轻尘见了,心里更是怨恨不已。父亲谢松偏心也就算了,可他的母亲,也跟着爱护嫡出长子,这般贤惠。
    殊不知,小傅氏面上带笑,心里流血,只是这般心事,却不好诉诸于口。且不说父亲和丈夫都看好谢石安,连镇国公谢克定和长房大伯谢楠,都高看谢石安一眼。阖府上下,都说他文武全才,神似曾祖父定北侯谢风。
    镇国公的爵位传不到二房谢松,可谢松在朝堂之上的权位,却很可能传给谢石安。国公的爵位看起来风光,却要一辈子守着北疆。雨打风吹不说,一个不小心,还会丢了性命,哪有朝堂上的尚书阁老来的尊贵。
    若是日后谢石安大权在握,总会照拂谢轻尘一二。小傅氏已经咬牙贤惠了十来年,若是现在翻脸,实在是得不偿失啊。
    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点,谢石安前世就已经深有体会了。
    而今秋高气爽,一路南下,秋色上了树梢,叶子由黄转红。秋风一起,更是无边落木萧萧下,道不尽天凉好个秋。
    谢石安的马车刚进了高唐县,却遇上了一场秋日难得一见的疾风骤雨。说是秋雨,却更像夏天的骤雨,又急又猛,夹带着秋寒,实在有些入骨三分。
    “公子,”明矾赶紧放下车帘,“雨下的太大,白茫茫一片,车马看不见路啊。”
    谢石安出门,只带了两个贴身小厮。明矾做事细心,为人又谨慎,万万不敢在这暴风骤雨里面赶路。
    “那就找个地方避避雨吧,”谢石安在路上走了几天,一直秋高气爽,难得雨天赶路,却被明矾坏了气氛,心中有些不快。
    “公子,”明矾听出他的不快了,就半掀了车帘,指了指前方,“您看……”
    谢石安侧头一看,果然好雨,下的白茫茫一片,天地都失了踪迹。
    “好大的雨!”天青也凑过来看雨,“公子,边上那是酒家吧?”
    谢石安顺着天青指的方向看去,边上隐约有座楼,楼上飞舞着一块酒幌子,只是风大雨大,早已经卷的不成形状。
    “嗯,”谢石安点点头,笑,“欲持一瓢酒,原味风雨夕,好,就停这里。”
    他说的痛快,车夫却手忙脚乱,扯了缰绳,勉强停住马车。明矾打了把青伞,急急下车,给谢石安遮风挡雨去了。天青收拾好马车上的行李,把袖子一抛,半遮着头,落汤鸡一样跟着他们进了酒家。
    许是狂风骤雨,酒家里面没什么客人。又因乌云密布,天色如墨,明明还是下午,屋里却十分晦暗。
    “客官,楼上请,”小二见他们主仆衣着富贵,就赶紧招呼了,“楼上亮堂多了。”
    谢石安含笑点点头,一笑却如百花盛开。小二一下子就看愣了,天青看不过眼,兀自引着谢石安上楼去了。
    等他们主仆走到一半,小二总算回过神了,“客官,这边请,这边请。”
    几人上了楼,顺风的窗子一早就关上避雨了,逆风一边,却仍旧门窗大开,一半明亮,一半晦暗,倒是比楼下敞亮许多。
    谢石安在窗口坐下,正打算问问高唐有何风物,小二就抢先开口了。因为谢石安先前对他一笑,这小二眼下十足谄媚,半弯着腰,候在一边。
    “客官,您来我们高唐,一定得试试驴肉豆腐布袋鸡,这酒嘛,小店虽然不大,却也应有尽有。”
    小二说的浮夸,谢石安就问,“那你们高唐有什么酒。”
    “就看客官要什么样的酒了,若是要烈的,我们高唐就有换骨醉,漆黑如墨,沾口即醉;若是要雅一些的,还有荷花白,冷泉香,金茎露,君子汤;若是不限产地的,那就更多了,秋露白,金华酒,竹叶青。”
    小二如数家珍,谢石安就要了冷泉香,这秋风秋雨,一个冷字最为相宜。
    “好嘞,客官您稍坐,小的去去就来。”小二干净利落地下楼点菜烫酒去了。
    窗外风急雨骤,丝毫不见缓和,窗口望出去,天不见天,地不见地,只白茫茫一片,让人在屋内安坐,却生出隔世之感。
    明矾守在窗口,微微叹了一口气,离京的时候,夫人已经吩咐过了,早去早回。这一路上,公子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不知道多少随心所欲。现在又被风雨阻拦,什么时候才到济南了。
    “客官,酒来了。”小二提了壶酒,又捧了一碟切牛肉,很狗腿地摆在谢石安的面前。
    “公子,”明矾上前斟酒,又问,“让小的先试一试。”
    谢石安但笑不语,拦开明矾,端了酒杯,放鼻子前面一闻,“好酒,难怪加了个香字。”
    一杯入口,这秋风秋雨顿时少了几分愁绪,谢石安眯着眼睛,想起前世也曾路过这家酒家。若不是这冷泉香,他还想不起来这小店。
    上次来时,他已舍却红尘,遁入空门。只是行迹暴露,仍旧难逃一死。算起来,英王登基也不过两三年的功夫,天下刚定,民心惶惶。
    谁知道那个一向礼贤下士的英王,会这么嗜血。京城世家,十户去了三户,杀鸡儆猴也罢,清理反算也罢,这英王的皇位,倒真是白骨堆的。
    那会儿长房全灭,二房倒是还有几人。小傅氏的幺女谢飞雪痴恋英王,谢轻尘又在英王手下谋了个职位,谢石安心灰意冷,离京避世,去寻师父唐知非。
    半路却听说谢飞雪刺杀英王,谢轻尘受了牵连下狱。至此,镇国公府,不管是反抗还是不反抗的,都算是全军覆没了。
    至于谢飞雪的刺杀,多半是英王斩草除根的后招,谢石安丝毫不觉得突兀。难得,这刽子手还找了个上台面的理由,彻底灭了镇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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