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仰头看着这个老人。
    王仙芝远未死绝,并无愤懑神色,只是安静低头看着这个年轻人。
    仿佛整座天地都为之一滞。
    王仙芝终于闭上眼睛,那些四散而出的气机,凝聚成另外一个王仙芝,飘落在地。
    随风而的从老人虚无缥缈的身形一飞而过。
    徐凤年平静说道:“你赢了。”
    两根布满金黄色古朴篆的天柱,缓缓下垂于西方。
    显而易见,这位形散却神聚的王仙芝,虽然已经无力斩杀再无余力的徐凤年,但是天门已开,仍是想走就走,等王仙芝走过天门,以仙人之姿俯瞰人间,以老人从来不怎么讲规矩的做派,到时候无处可躲的徐凤年如何自处?
    王仙芝没有理睬徐凤年,以及出现在眼角余光的两个不速之客,一名男子停马不前,但是抬手取回了刹那枪,另外一名雌雄莫辨的俊美年轻人,则取回了绣冬春雷双刀。老人走向天门,但是没有跨入其,而是负手而立,笑道:“是没的啥意思。”
    王仙芝转过身,望向东方,沉声道:“江斧丁,且打潮十年。”
    老人然后视线偏转向北,淡然道:“于新郎,你去极北冰原。”
    最后,王仙芝盯着那个跌跌撞撞跑到了一里地外的牧羊稚童,笑了笑“倒是与老夫有些机缘。”
    武帝城剑客楼荒,晚到一步,死死握住菩萨蛮剑柄,眼眶布满血丝。
    楼荒摘下剑鞘,双膝跪地,将古剑插在身边,重重磕头,哽咽道:“弟子楼荒,恭送师父。”
    王仙芝终于望向这名徒弟,吩咐道:“等为师散去魂魄,你无需报仇,将为师尸骨葬在昆仑山顶。”
    楼荒面目埋在粗粝沙地,没有作声。
    王仙芝也没有计较这名弟子的钻牛角尖,转头看着如同骤得富贵又全部家底荡然无存的年轻藩王,破天荒露出一点会心笑意,说道:“都说武无第二,你好不容易赢过了老夫,也无第一了,老夫有些替你感到不值。”
    徐凤年回答道:“还剩下点本事,可以支撑晚辈去一趟龙虎山,这几年习武,就不算竹篮打水。以后的仇家,本就该在庙堂沙场上相见。”
    王仙芝点头道:“胜了老夫的人物,是得有这份气度才对。”
    在楼荒身临战场边缘的时候,黄三甲和呵呵姑娘也走来。
    先后算计了徐凤年王仙芝两人的黄龙士并无自得神色,老人牵着小姑娘的手,对王仙芝讥讽冷笑道:“你拦不住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就想着尽量让后人得以匹夫一怒血溅三尺,与前者争锋相对。却不知道人各有命,哪里轮的到你瞎操这份心。以后的天下,将相无种,皇帝宝座轮流坐,莫说是寻常士子,就是贩夫走卒,也可坐上去过过瘾,江湖上越是没有仙人,却越是重侠骨。王仙芝,江湖上少了一小撮飞来飞去的神仙人物,有何不妥?自有侠义二字撑江湖。没了飞升,源头本就不在天上的江湖,自然也不会死。”
    王仙芝笑道:“好。”
    王仙芝环顾四周,收回视线,喃喃道:“既然如此,那就不枉老夫留在江湖了。”
    王仙芝轻喝一声。
    魂魄一分为三,化虹而去。
    恢弘天门逐渐消散。
    王仙芝不飞升,不转,不苟活,而是大大方方送给以后的江湖三份机缘。
    一份远去东海武帝城,一份远去京城太安城,最后一份则是就近冲入了那名牧羊稚童。
    楼荒舍弃长剑,空手走向师父坠地的尸体,轻轻背,向北渐行渐远。
    黄龙士牵闺女向东而行“有始有终。等老夫死后,记得找到老夫的闺女,照顾好她。”
    白狐儿脸佩好绣冬春雷,走到徐凤年身边,问道:“你要去龙虎山?”
    徐凤年点了点头,反问道:“那你?”
    白狐儿脸微笑道:“没有欠债的习惯,既然你替我杀了王仙芝,那我就试试看能否宰掉拓拔菩萨。”
    徐凤年轻声道:“别死了。”
    白狐儿脸一笑置之。
    徐凤年对徐偃兵说道:“徐叔叔,麻烦你带回那个孩子。我打算收他做徒弟。”
    徐偃兵嗯了一声,提枪策马北去,找到了那个因为“不堪重负”而晕厥在地的瘦小牧童。
    ——
    龙虎山,貌似年的道人垂钓于深潭畔,紫竹鱼竿无钩无饵。
    身前飘浮着一片青绿树叶。
    道人赵黄巢偶尔凝目望向叶游走不定的脉络,偶尔抬手掐指测算天机,一开始,大体都在框架之。赵黄巢也就神态闲适,几次叶脉络明暗转折,修隐孤的道人就算皱眉,但都不曾如何大惊失色。
    直到树叶瞬间枯黄,并且沿着一条脉络截断。
    赵黄巢怔怔无言,眼睁睁看着两截树叶飘零在幽绿深潭水面上,脸色苍白。
    赵黄巢猛然抬头,望向西北方位,怒道:“王老匹夫如此不济事!”
    一道赤虹砸在深潭之。
    赵黄巢果断丢弃鱼竿,登山而掠,想着翻山而过,向北狂奔,赶往被他硬是在道教第一洞天福地之养出一条恶龙的地肺山。
    一座幽深不见底的潭水给那“远方客人”撞掉大半积水,好似龙虎山之绽放了一朵巨大青莲。
    赵黄巢踩着参天古木的树冠,如履平地,身体大幅度前倾,道袍迎风翻摇。
    大真人乘风而行。
    只是一股冰冷杀机笼罩住后背,心知不妙的赵黄巢双手十指掐诀,正要念出那一语成谶的“阵”字,就给背后那个至今都没有机会认清面目的怪物,扯住了一条腿!
    那个龙虎山访客冷笑道:“回去!”
    结果赵黄巢的身体就被高高抡,然后随手狠狠丢掷向那座水波动荡伏的深潭。
    道人根本来不及卸力,后背轰然砸入水。
    那访客铁了心要痛打落水狗,几乎与赵黄巢同时落在潭,出现在道人身侧,五指如钩,一手死死按住道人的脑袋,往下一压!
    一站一躺,一破开潭水下坠。
    眨眼之后赵黄巢的头颅和后背,就一同撞在潭底一块突兀而出的青石上。
    青石顿时粉碎!
    那人微微抬臂,依旧抓住道人的头颅,又是往深潭一侧的石壁上迅猛一撞。
    赵黄巢如同被钉子钉入石壁。
    那人犹是不肯罢休,五指往后一缩,继而又是一送,如此反复不停,道人的头颅就如撞钟一般,一次一次撞在石壁上。
    龙虎山响不下百次沉闷骇人的撞钟声。
    整座潭水喧沸翻滚,之后化作一阵白雾。
    水落石出,潭空人现。
    道人赵黄巢头骨跟脊梁尽碎,从头到尾,都没能说出口一个字,就死得不能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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