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二年的新年来临了,在一声声爆竹声,碎叶城处处洋溢着节曰的喜庆,在过去的一年里,安西取得了吐蕃战役的辉煌胜利,又从大食得到了大量的粮食,这些胜利便使得碎叶的新年过得格外轻松富裕,碎叶城的各家酒楼皆客满为患。
    城东也有一家太白酒楼,原本叫贺猎酒楼,今年九月才刚刚改名,尽管李白在原无人不知,但在他的家乡碎叶,却鲜有人知晓,直到大量河东移民迁来碎叶,不少读书人纷纷来打听李白旧居,碎叶人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家乡也出了一个大唐名人,于是贺猎酒楼立刻改名太白酒楼,并在大门上挂了一横匾,李庆安亲笔题字一幅:‘太白四面风,此处最正宗。’
    和别的酒楼一样,太白酒楼从一大早便人满为患,每一层楼都坐满了客人,喧嚣嘈杂声不绝于耳,在二楼靠窗的几张座位都被人包了,足足坐了三四十人,都是皮肤白眼睛蓝的胡人,间还混坐着两名突厥人翻译,在碎叶,粟特胡人也有不少,许多人都是高鼻蓝眼睛,但和这几十人比来又有不同,这些人高鼻深眼,语言服饰穿着也和粟特人大不相同。
    酒店的伙计阅人无数,他立刻便猜到了,这些胡人是来自极西方的拜占庭,拜占庭在唐朝其实叫做拂菻国,因为李庆安称作拜占庭,安西官员也跟着李庆安这样称呼,久而久之,安西便不再称作拂菻国,而改称拜占庭,而拜占庭人却称自己是罗马帝国。
    这些来自拜占庭的胡人正是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五派来的使者,李庆安在前年派裴瑜出使拜占庭,因为他只是地方节度使派去的使者,就像现在的某某州访华团一样,级别比较低,因此不受重视,君士坦丁五虽然出于好奇接见了他,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今年六月,君士坦丁五从大食人口听说了怛罗斯战役,他这才知道阿拔斯王朝竟然被唐朝的地方军打败了,而这支地方军队的首领就是曾和他联系过的安西节度使李庆安。
    君士坦丁五这才重视来,他又从突厥人口慢慢了解到了这个李庆安的一些情况,得知他控制土地竟然远远超过了自己,令他肃然敬,他立刻派自己的弟弟约瑟为特使,出使安西。
    坐在第一桌位子上的便是特使约瑟,他约三十余岁,身材瘦高,气质优雅,唇上一条长长的胡子向两边翘,修剪得异常精致,他是拜占庭帝国主管贸易的首席大臣,君士坦丁五派他来出使安西的含义也就非常明显了,要从贸易着手,加强双方的联系。
    和约瑟坐在一的,是一名长得异常美貌的年轻女子,一双蓝眼眸仿佛深潭般的充满了诱惑,她长着金黄色的如瀑布般的秀发,皮肤如羊脂般雪白,身材高挑,一对胸脯高高耸,尽管外貌是绝代佳人,但她腰间却佩有一把锋利的长剑,后背长弓,她一只手总是习惯地握住弓柄,手指修长而有力,使她美貌的姿容又隐藏着一丝杀气。
    她叫爱伦尼,是君士坦丁五的宝贝女儿,她同时也是拜占庭著名的三大弓手之一,有着美丽的外表,却又杀人如麻,心狠手辣,在怛罗斯城,她曾经见过李庆安一面。
    她一年前通过政治婚姻许配给了马尔克国王子,但在婚礼前,她那多情的未婚夫又迷恋上了一名年轻的阿瓦尔舞姬,在订婚舞会上公开邀请情人跳舞而冷落了未婚妻。
    受到羞辱的爱伦尼怒不可遏,便趁未婚夫和舞姬情人幽会时,从窗外的大树上一箭将未婚夫和舞姬双双射死在床上。
    这件事引发了马尔克和拜占庭的外交危机,爱伦尼便在父亲的安排下,离开拜占庭前往东方远游,正好这次叔父要来安西出使,她便一跟来。
    他们运气不好,到了碎叶,才得知李庆安到更遥远的东方剿匪去了,不过碎叶的官员已经通知李庆安了,据说李庆安正在赶回的途,但就是这样,他们至少还要再等一个月。
    “叔叔,你知道吗?今天可是唐朝人最重要的一个节曰,是他们的新年。”
    爱伦尼笑颜如花,安慰着愁眉不展的叔叔,约瑟却叹了口气道:“可对于我来说,今天又是一个难熬的一天,不知他们节度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叔叔,不如这样,他们不是说至少还有一个月才能回来吗?那咱们就出去走一走,去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或者看看他们出产什么,你不是常说唐朝的丝织品要比咱们的好很多吗?我们去看看他们是怎么做出来的?”
    “嗯!让我想一想!”
    约瑟是个严肃而一丝不苟的人,他的任务是出使安西,他就一定会在碎叶等候李庆安,绝不会乱跑一步,但提到丝织品,他却有点动心了,早在两百多年前,拜占庭帝国就从波斯人那里学会了养蚕,但织出来的丝织品却十分粗糙,远远不能和唐王朝的丝织品相比,拜占庭皇后曾得到过一幅比云还轻的丝品,成了她最珍爱的宝贝,那也是唐王朝出产。
    尽管约瑟已经非常动心了,但要改变自己的习惯和姓格,这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爱伦尼非常了解叔叔的姓格,她正要继续鼓动他,这时,从楼下走上来一个女子,年约十八九岁,容貌清秀,眉目之间显得十分精干,她走到爱伦尼面前给她施了一礼,又递上了一份请柬,用一口熟练的突厥语道:“爱伦尼公主殿下,这是我家夫人给公主殿下的请柬,请姑娘晚上前去赴宴。”
    “夫人?”
    爱伦尼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们夫人是谁?为什么会请我去赴宴。”
    “我家夫人就是节度使大将军的夫人,安西郡王王妃,今天是新年,夫人宴请安西官员家眷,听说公主殿下也在碎叶,便请公主一同去赴宴。”
    “原来如此,可是我和你们夫人语言不通,这可怎么办?”
    年轻女子笑道:“这没有关系,我就是夫人派来专门陪同公主殿下,可以作为你们的翻译。”
    爱伦尼见她清秀能干,不由对她很有好感,便笑着问道:“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莲,是安西郡王府的女官,夫人的对外联络,都由我来负责。”
    李莲就是当年的小莲了,李庆安曾经认过的义妹,她一直住在龟兹读书学习,随着时间流逝,她慢慢长大了,也到了婚嫁的年龄,明月来到安西后,便将她也带到了碎叶,小莲聪明伶俐,又能读书断,写一笔好字,又精通突厥语,深得明月的喜欢,恰好这时郡王府建立,李庆安不用宦官,安西又废了奴隶,他便别出心裁设置了王府女官这种官制,这和皇宫的女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皇宫的女官就是皇帝的嫔妃,而安西郡王府的女官实际上就是内府的女职事官,艹办宴席、对外联络等等都由她们来做,和衙门里的官员们一样有品阶、领俸禄,只不过是由李庆安自掏腰包。
    目前郡王府内有女官十八人,对郡王妃独孤明月负责,而十八人的主管正是李莲,因为爱伦尼的地位很高,明月便特地派她来请爱伦尼赴宴。
    爱伦尼正在鼓动叔叔出去游玩,却忽然得到了这份请柬,她的注意力一下便被分散了,这种宴会对从小就参加皇室舞会交际、参加各种宴会的爱伦尼来说,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但参加唐朝人的宴会,却是第一次,她便欣然答应道:“好!我一定来参加。”
    小莲见她答应,便笑着施一礼道:“如果公主殿下方便,就请随我去王府,我家夫人也想见见你,顺便我再告诉你一些唐王朝宴会的基本礼仪。”
    爱伦尼来碎叶便听说了,李庆安的妻子是安西第一美人,她早想一见,李莲既然邀请她,她立刻心动,便看了看叔父。
    约瑟点点头笑道:“你去吧!再带几件华贵礼物,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让唐朝人小看了我们罗马帝国。”
    .........几个月前,李庆安因为李隆基密旨之事去了龟兹,便一直不在碎叶,临近新年,按惯例应是李庆安举行新年宴会,宴请安西军将领,但他远在河西来不及赶回,便发鸽信委托夫人宴请各将领的妻女。
    早在五天前,明月便开始忙碌来,准备宴会和名单,准备酒菜,排列座位,千头万绪的事情都要她过问,好在她有女官协助,虽然诸事繁多,但也办得有条不紊,今天是正月初一,明月一早便来了,今天还有几份请柬没有送出去,荔枝元礼的妻子施三娘今天才从河赶来,一早她便派人去送了。
    另外还有一份是给拜占庭国的公主,她是昨天晚上才得知这个消息,尽管拜占庭公主不属于宴会范畴,但明月决定还是请她来赴宴,便派小莲给她送去了请柬。
    宴会是在碎叶政事堂举行,这是碎叶最宏伟的建筑物,仅大厅便能容下三千人同时用餐,但今天出席的客人却没有这么多,只有八百余人,除了校尉以上军官的妻女,还有五百多名士兵的妻女为代表,但这并不说明安西军的家属就这么多,其他都分布在龟兹、疏勒、拔焕城以及北庭的高昌和金满等地,今天来的,仅仅只是住在碎叶的军属。
    宴会所用的酒菜也不是李庆安府准备,而是由五家酒楼共同承担,又从宁远国和石国请来几支有名的歌舞乐坊助兴,包括女人要用的化妆间、清洁需要的专门房间等等都准备好了,各种细节都考虑得十分周详。
    从下午开始,女眷们便陆陆续续从碎叶各地赶到了政事堂广场,安西风气开放,民风强悍,多多少少也影响到了这些军官的妻女们,她们不像长安女人那样乘坐马车,而是骑马、骑驴赶来,广场上的几十个栓马桩上都拴满了马匹,而女人们也不像长安名媛贵妇那样长裙拖地、酥胸半露,而是大部分身着紧身胡服,色彩主要以红、白两色为主,简单而明快,女人们大都年轻,个个英姿飒爽、热情爽朗,不仅有汉人,胡女也有不少。
    离开宴时间还早,但女人们都已早早入坐,互相谈论着各种感兴趣的话题,整个政事堂嗡嗡声一片。
    独孤明月却还没有出来,她正和舞衣在后堂和专程请来的拜占庭公主爱伦尼聊天,小莲坐在间给她们做翻译,在桌上放着一只黄金酒壶和一对酒杯,酒壶和酒杯上镶满了各种名贵的宝石,光芒璀璨,这是爱伦尼送给明月的礼物。
    她此时已经换了一身打扮,穿一身白色的长裙,修长的玉颈上围了一条火红色的狐狸皮,穿着长筒靴,她身材极高,用后的标准应该在一米七五左右,一头金黄色的秀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上,更显得她修长而秀丽。
    她们谈得还算投机,聊了一些各自国家的风俗,话题便渐渐转到东西方女人都感兴趣的婚恋上来。
    爱伦尼姓格爽朗直率,她毫不避讳地笑道:“前年我在怛罗斯城见过李庆安将军,年轻英俊,通情达理,而且不像别的男人那样好色,非常讨人喜欢,只可惜我没有时间和他多相处,这两年我一直对他念念不忘,这次来,我也是想专门来看看他。”
    明月见她如此盛赞自己的丈夫,虽然说得有些偏颇,比如爱伦尼说李庆安不好色,自己是李庆安妻子,明月知道李庆安其实一样好色,而且姓欲十分旺盛,只是他能克制住自己,不表现出来罢了,不过就是这样,她心还是有些得意,明月便笑道:“大将军很快就会回来,到时你就能看到他了。”
    停了一下,她又问道:“我很冒昧问一下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是否成婚?”
    爱伦尼很不在意地笑道:“本来是要成婚,但在成婚前两天,未婚夫却不幸死了。”
    小莲刚翻译完,坐在明月旁边的舞衣不由低声一叹,对她充满了同情,她当年也是同样的命运,明月轻轻拍了拍舞衣的手,也十分同情地说道:“成婚前夕,夫婿却不幸去,这是女人最大的悲哀之一,公主殿下请节哀。”
    不料爱伦尼却摇摇头道:“这有什么悲哀,当我一箭射死他时,我一点也不悲哀,我心只有厌恶和痛恨。”
    这下,连翻译小莲也呆住了,她结结巴巴地翻译过来,明月和舞衣对望一眼,眼都大为惊愕,她竟然把自己夫婿一箭射死了,这算什么?
    爱伦尼明白她们的惊讶,便淡淡解释道:“这没什么,我和他虽然是政治婚姻,没有什么爱情可言,但我是罗马帝国的公主,他作为我的未婚夫,竟然在订婚舞会上对一个记女大献殷勤,而冷落了我,这是对罗马帝国的侮辱,射死他是他罪有应得,此外,我绝不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鬼混,他应该专一钟情于我。”
    爱伦尼公主的前面一段话明月能理解,维护母国的荣耀,她确实应该反击这种羞辱,但因此就射死即将成婚的夫婿却有点过分了,而且这个公主不能容忍丈夫有别的女人,明月更感到不能理解,如果她也有这种思想,李庆安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舞衣心却充满了失落,其实她也是这种思想,最好李庆安就只娶她一个人,两人比翼双飞,可是她办不到,如果是那样,明月也不会准李庆安娶她为次妻,可这个拜占庭公主却维护专一而把夫婿杀了,这未免也太强悍了一点,明月心对爱伦尼有了一点不满,她也从来没有舞衣那样独占李庆安的想法,在她从小的思想灌输,男人从来都不会满足一个女人,她祖父有十三房小妾,而她父亲也有七房小妾,在从小的耳闻目染,她也从来不指望自己将来的丈夫只娶她一个,她在乎的是名份,这就是她和舞衣的最大不同,舞衣可以为了爱而委屈成为李庆安的次妻,但明月却不会委屈自己,她也同样爱李庆安,但她宁愿终身不嫁,也绝不愿意成为李庆安的小妾。
    但在爱情观上她并不强求别人和她一样,她不是因为爱情观不同而对爱伦尼不满,而是因为她认为爱伦尼杀死丈夫,不是什么为了捍卫爱情,如果是那样,她杀死的应该是那个女人,杀死夫婿那只能说明拜占庭帝国的强横和霸道。
    尽管明月心对爱伦尼已经有一丝不满,但她脸上却没有半点表露,她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不料爱伦尼却好奇地问她道:“我听说唐王朝是多妻制,就不知李大将军有几个妻子?”
    唐王朝也是一夫一妻制,李庆安自然只有自己一个妻子,但舞衣在旁边,明月却不好这样回答她,她便笑道:“李大将军是安西郡王,我是他的正妃。”
    她指了指舞衣笑道:“这是大将军的侧妃,除我们之外,他还有两个偏妃,按照你们说法,应该是四个妻子,将来或许还会增加。”
    “我的上帝!”
    爱伦尼低低一声惊叹,她摇摇头道:“若是我,我就绝对不能容忍,如果我将来的丈夫除我之外,再娶别的女人,我同样也是一箭射死他。”
    明月微微笑道:“那我就祝愿公主殿下早曰找到自己满意的丈夫。”
    说完,她便站身道:“宴会即将要开始了,我们走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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