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十一章 除夕之夜(一)
    祭社和旬日后便是立春,又要放假三天,然后便是新年了,再放假七天,间又逢太后忌日,再放假三天,掐头去尾,天宝七年的新年长假足足有近半个月。
    新年在唐朝叫元日,是唐朝民间最盛大的节日之一,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拜祭先祖,远在异乡的亲人,都会想方设法赶回家拜祭先祖。
    今天是除夕,安西军将士也各自有了去处,有亲朋好友的去了亲朋好友家,在长安实在无亲无故的,则去刚刚恢复的安西进奏院过年,几天前,安西进奏院便上门请大家过去度元日。
    府冷冷清清,只有李庆安住的小院里充满了生机,三个小娘已经忙碌了好几天,虽然在音乐歌舞上小莲只是一个配角,但在厨食家务上,如诗如画只能给她打下手了。
    小莲的母亲在她八岁时便去了,父亲又在军服役,小小年纪的她便承担了一个家的重担,杀鸡杀鱼、煮饭煮茶,裁衣裙,剪窗花儿,她心灵手巧,样样能干。
    小莲其实早已明白父亲已经不在人了,午时分,她特地去坊市买了香蜡纸烛,在空置的西厢房里布置来。
    “小莲!”院子里传来了李庆安的催促声,“你在哪里?快收拾一下,马车已经来了。”
    “大哥,我马上就好。”西厢房里传来小莲慌乱的声音,‘砰!’地一声,一件物品摔到了地上。
    “你在做什么?”
    李庆安有些好奇地向西厢房走去,小莲从午到现在在房里已经呆了两个时辰。
    “大哥,不要进来!”
    小莲惊慌地喊了一声,但是已经晚了,李庆安推开了门。
    眼前的情景顿时让他愣住了,在正房的间,放置着一只香案,案上摆放着三块灵牌,一大两小,在灵牌前面则整齐地放着香烛和玉饼、面捏的牛羊等祭品。
    而大的灵牌上写着‘李氏庆安先祖之灵’,两块小灵牌则写着‘庆安父位’、‘庆安母位’,而在另一间侧屋里则摆放着另一张小小的香案,上面供奉着小莲父母的灵位。
    李庆安的鼻子不由有些微微发酸,这个小娘
    “大哥,对不,没有事先请得你的同意!”小莲红着脸慢慢走了过来。
    “没事!”李庆安爱怜地搂过她的纤细的肩膀,笑道:“明天咱们再来拜祭,今天是除夕,咱们得走了。”
    小莲乖巧地点了点头,跟着李庆安走出了房间,院子里如诗如画姐妹已经等待多时了,两姐妹皆穿着短襦,一条榴花染舞裙,手抱着琵琶,俨如一对盛开的并蒂莲,相映生辉。
    李庆安也换了一身普通的常服,他今天穿着一件白色袍衫、头戴软脚幞头、腰束一条九环腰带、脚穿六合靴,简单而清爽。
    “大哥,等我一下!”小莲转身向屋里跑去,“我去拿琴。”
    这时,如诗走上前小声道:“大哥,我有点害怕”
    李庆安笑着拧了她娇嫩的脸蛋一把,“怕什么?”
    “我怕那个李相国会看上我们姐妹。”
    如果李相国看了她们,开口索要,那大哥会不会把自己和妹妹送给他呢?
    李庆安笑了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他是相国,他如果连这点心胸都没有,谁还会替他做事?再说了,就算他要,我也不给!”
    如诗低头想了想,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大哥,你怕我们除夕寂寞,要带我们去,我们心里很欢喜,可是我还是不想去”
    “姐!”如画有些急了,今天晚上她已经盼了好几天了,相国府过除夕,那是多么热闹,怎么能不去?
    如诗把妹妹拉到一边低声道:“如画,大哥是怕我们除夕寂寞才要带我们去,可是我们不能去”
    “为什么?”如画有些不甘心。
    如诗叹了口气又道:“你忘记如玉姐的遭遇了吗?”
    如画登时想了三年前的一件事,和她们一长大的如玉姐被安禄山送给了巡查河北的礼部席尚书,后来听说席尚书在洛阳又把她送给了另一名高官,几番转送,最后有人在洛阳的一家妓院里见到过她。
    如画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连忙点点头道:“那我也不去了。”
    “喂!你们俩个。”
    李庆安走上前搂着她俩笑道:“到底去不去?”
    “大哥,我们不想去了。”
    “这可是你们自己不想去哦!”
    李庆安在两张俏脸上各亲一下,笑道:“既然不去,那就乖乖在家里呆着,我尽量早点回来。”
    这时,小莲抱着李庆安的波斯琴盒从房里跑了出来,“你们还不走吗?”
    “小莲,我们不去了。”
    小莲一呆,“为什么?”
    如诗摇摇头道:“不为什么,我们不想去相国府,我们今晚留在家里。”
    小莲犹豫了一下,把琴塞给李庆安道:“大哥,那我也不去了,其实我本来就不想去。”
    “你们都不去最好,那就我一个人去。”
    李庆安笑着出门去了。
    长安城内此时已经成了喜庆的海洋,到处是爆竹声声,穿着新衣服的孩童们从家里跑出,手攥着一把刚刚得到的铜钱,把蜜粥摊、面人摊围得严严实实。
    李林甫的府第不远,不多时,李庆安便骑马来到相国府的门前,李林甫的大门前也挂了一对大红灯笼,微明的黄昏灯笼点亮了,两朵红光格外地引人注目。
    “李将军,你来了。”
    相国府二管家飞奔跑来,拉住李庆安坐骑的缰绳道:“老爷让我出来等候将军。”
    李庆安笑道:“开宴了吗?”
    “开宴还早呢!还有两个姑爷没到。”
    一名下人将马牵了下去,李庆安则随二管家进了府,府灯火通明,挂满了红灯笼,使整个相国府沉浸在祥和喜庆的气氛之,二管家一边走,一边给李庆安介绍道:“李将军,今天相国府可热闹了,二十五名公子和他们的妻儿,十九名出嫁的姑娘回来了十七位,姑爷们也基本上到了。”
    “那外人呢?”李庆安笑问道:“除了我还有谁?”
    “外人也有,御史王丞一家,大理寺吉少卿一家,还有监察御史罗希奭带着他的儿子,这些都是老爷特地邀请的贵宾。”
    说着,二人走进了堂,远远地,一股喧嚣热闹的气氛扑面而来,相国府的主堂虽然没有杨花花府上那么大,但也能容纳千人用餐,直到此时,李庆安才看见了一个大唐权臣的奢靡,只见主堂里坐满近千人,李林甫的二十五个儿子和他们的妻妾子女,二十五个女儿以及姑爷,外孙、外孙女,还有李林甫的兄弟姐妹以及他们家人,最壮观是李林甫的妻妾,足足有三四百人,整个主堂里济济一堂,莺声燕语,脂粉香气扑鼻,一群群孩童在桌案间东奔西跑,笑语声声。
    李庆安看得眼花缭乱,他想寻找姜舞衣,可人海之,哪里看得见她的踪影。
    “李将军,请先随我来!”
    二管家领着李庆安走了旁边一个侧堂,只见里面坐着二十几人,正谈笑风生,李林甫坐在间,正和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官员说笑着什么。
    “老爷,李将军到了。”
    李庆安随着管家走进了偏堂,他躬身施礼道:“参见相国!”
    “七郎来了。”
    李林甫笑呵呵站了来,对众人道:“安西李将军就不用我给大家介绍了吧!”
    众人皆笑了来,旁边那名年男子拱手笑道:“原来你就是名冠京城的李庆安,久仰了。”
    李林甫给他介绍道:“这位是我族弟,润州刺史李复道。”
    李庆安连忙见礼笑道:“我有一个属下被任命为丹徒县令,不知他到任没有?”
    “你说的是韩县令吧!他刚刚到任,人很不错,一到任便下乡去探访民情。”
    “那还请李刺史以后多多关照了!”
    “呵呵!一定!一定!”
    这时,李林甫笑着又给他介绍其他在座人,“这位是我长子岫,将作少监。”
    一名长得有几分像李林甫的年男子向他拱拱手。
    “这是我次子崿,司储郎,这是三子屿,太常少卿,这是长女婿张博济,鸿胪少卿;二女婿郑平,现为户部员外郎”
    众人一一见礼,最后,李林甫看了看时漏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大家一去吧!”
    一群人跟随着李林甫,向主堂走去,大堂里热气腾腾,嘈杂声一片,随着李林甫走进大堂,众人渐渐安静下来,虽然都是一家人,但座位摆放得很有讲究,呈‘同’字型布置,尊贵的人坐前排,次要的人坐后排,大体上是嫡尊庶卑,男尊女卑、妻尊妾卑,李林甫坐在主位,他发妻早亡,由两个他的宠妾陪伴左右。
    今天有四名贵客在坐,他们都坐在右首,和李林甫的四个嫡子坐在第一排,李庆安的位子在间,右边是大理寺少卿吉温,左面是监察御史罗希奭。
    随着李林甫一拍掌,鼓乐声立刻响,一队舞姬翩翩舞而来,众人在低声地窃窃私语,李庆安则端着酒杯,目光四处寻找着姜舞衣,根据杨慎衿夫人的介绍,姜舞衣在李府的地位很低,应该是坐在左首的后面,李庆安的目光向斜对角的边缘瞥去,那里坐着几十名李林甫的侍妾,但并没有看见她,李庆安的目光正要离开,忽然,他看见了一名白裙女子从小门匆匆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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