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卢钦张扬无比,甄逸皱了皱眉,又展颜笑道:“你们都是老夫的贤婿,能互相帮衬自然是好,但搬迁乃是大事,且容从长计议。”
    其实甄逸早就看出来,这卢钦并非真心想要为二女婿谋官,他只是要显摆一下自己的地位而已。
    甄逸心想,二女婿就算不是什么高门大姓,但至少家里能派出百十个部曲护送,说明这也不是个小门小户,哪会看得上区区一个主簿的位置?
    就算做了郡丞又怎样,那点俸禄根本养不起部曲。
    不过这个二女婿看上去平和宽厚,并没有因此而着恼,少年郎能有此涵养,这便很难得。
    相比之下,这卢钦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甄逸淡然道:“今日先不谈那些俗事,既然宓儿夫妇前来,待老夫摆下酒宴,为其接风。”
    卢钦大话说了一通,对面那妻妹夫却是不咸不淡的无动于衷,他也感觉很没趣,不免兴致索然。
    这时候突然赵云匆匆走了进来,附在丁辰耳边悄声道:“在这府中发现屯驻着咱们的军队,有好几百人,如此山匪怎么还敢来?”
    丁辰闻言皱了皱眉。
    他做了这诸般布置,本就是为了示敌以弱,吸引山匪前来,然后一网打尽。
    可是这里有了正规军驻扎,怎么也能唬住山匪,吓得山匪们不敢前来了。
    那此前所做的安排岂不白费?
    甄氏这一代势微,没有在朝为官之人,这支军兵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是卢钦带来的,所以这小子才如此嚣张。
    想到这里,丁辰冲着甄宓使了个眼色。
    来到这里,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甄逸这个家主配合,所以没法瞒住甄逸。
    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坦白。
    甄宓立即会意,对甄逸道:“父亲,我们有些话,想单独跟父亲说。”
    “那好,反正吃饭还要过一会儿,随我来,”甄逸点了点头,率先去了书房。
    丁辰随后与甄宓跟了去,同时让身着部曲服饰的太史慈和甘宁暗中巡视。
    赵云魏延作为曹氏将领,在曹军之中认识的人很多,为了防止提前暴露,让这二人先隐藏了起来。
    而太史慈和甘宁刚刚投降过来,曹氏北方军队之中没有认识他们的人。
    书房里,甄逸坐在主位上,对着甄宓叹道:“女儿可是想诉说你那大姐夫跋扈?
    其实父亲也有些看不惯,可是如今我甄氏面临危机,需要仰仗卢钦带来的军队护佑,所以就暂时忍让一下吧。
    不用听他说让你们迁去范阳的话,就算你们留在无极县,咱们甄家也足养的起你们,犯不上去范阳看他们的嘴脸。”
    “父亲,我们不是想说这些,就大姐夫那样的,还用不着我夫君生气,”甄宓看了一眼丁辰,微笑着道。
    “那你们神秘兮兮的叫为父前来,想说什么?”甄逸有些不解。
    范阳卢氏子弟卢钦盛气凌人,跋扈飞扬,可是家世远不如卢家的二女婿却沉稳平和,镇定稳重。
    看起来,两个人的性情身份换一换倒是正合适。
    甄宓轻声道:“其实……我夫君姓丁,不姓林,他也不是书吏。”
    “姓丁?难道你夫君叫丁辰啊?”甄逸笑了笑,当年丁辰率军在河北扫荡四方,杀的袁尚袁谭兄弟丢盔弃甲,河北豪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甄逸自然也听说过。
    可是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俊美青年,他的二女婿,就是在曹魏手握重权的丁辰。
    “您看看这个,”丁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从里面掏出一方小印递给甄逸。
    甄逸反过来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失声道:“尚书令印绶!
    你……你真的是……”
    甄宓在旁边扶着父亲的手臂,柔声道:“父亲您想一想,当年是谁攻破的邺城,是谁率先进入的袁府?”
    “这……”甄逸迟疑了一下。
    其实他一直在琢磨,女儿当年在大将军府,攻入邺城的曹军将领,又怎么会放过女儿?
    后来究竟是怎样的机缘,让女儿嫁给了邺城一个小书吏。
    这中间根本就说不通。
    此番甄逸拿着尚书令印绶,再经过女儿的提点,所有不解之事就全都说得通了。
    “您……真的是丁令君……”甄逸站起身来,气息剧烈起伏的看着丁辰。
    他可是听说过,丁辰平定了河北,攻占了东北,又打下了江南,贵为曹操手下第一战将,更是曹魏尚书令,曹氏宗亲主帅的领袖,富贵权势在魏公手下无人能及。
    这么一个位极人臣的青年,此时就静静的坐在他面前,不免让人产生错觉。
    过了好一会儿,甄逸才缓过来,颤声问道:“那你们两人……这关系……”
    甄宓带有歉意道:“父亲见谅,其实我们都有儿子了。
    只不过婴儿还小,且一直都是夫君姑母,魏公丁夫人抚养,舍不得随我们来回奔波,故而未曾带来。
    待明年春暖花开,婴儿强壮一些,便可带回来拜见您老人家。”
    “原来老夫都做外公了啊,”甄逸捋着胡须笑了笑,“魏公夫人亲自抚养,这孩儿将来必定大富大贵了。”
    “那是自然,”甄宓抱着父亲的胳膊,略显得意的笑道:“您外孙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刚刚率军平定了南方,所以魏公亲自赐名为平,表字定南。
    小家伙一出生便封侯啦。”
    “哦?”甄逸莞尔道:“此前老夫听过传言,说魏公为一个新生婴儿封侯,老夫当时还觉得那乱了朝廷礼数,没想到竟是我外孙呐。
    早知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多言了。”
    甄逸听着女儿开心的描述这些琐事,幸福之情溢于言表,就像一个新婚小妇人在炫耀夫家荣耀一般,甄逸也发出会心的微笑。
    他此前一直觉得女儿国破家亡,流离失所,日子定然过的凄苦无比。
    可是哪想到女儿比以前更受荣宠。
    如今的曹魏定鼎天下已成为定局,丁夫人也就是无冕的皇后。
    女儿外孙受丁夫人如此看重,还有什么可令他担心的?
    尤其是那个小外孙,一出生便封侯,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婴儿长大之后终究是要孝敬自己亲生母亲与亲娘舅的,如此连甄氏也能跟着沾光。
    相比之下,范阳卢氏又能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萤火之光与日月争辉罢了。
    甄逸捋着胡须,没好气的笑道:“你们可真行,就这么看着卢钦在你们面前指手画脚,刚才竟然还没笑出来。”
    甄宓抿嘴道:“其实他说到认识夏侯将军,要为夫君谋主簿之职的时候,女儿差点就要笑出来了。”
    甄逸叹道:“那倒也是,夏侯元让将军与……子文是何等关系,用得着他去多嘴?”
    既然确定了丁辰的身份,甄逸感觉自己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毕竟对面坐着曹魏权势最大的官员,夏侯惇也已经不算什么了。
    突然,甄逸问道:“你们这番隐姓埋名的前来,想必不会仅仅是为了省亲吧?”
    丁辰插言道:“单纯省亲也用不着费这些周折,小婿是收到了岳父求援信,前来剿匪的。”
    “你是来剿匪的?”甄逸更是震撼了,没想到自己一封信,竟然能把曹魏战神招来……剿匪。
    当然,丁辰叫他一声岳父,还是令他感到很顺滑。
    甄逸顿了顿道:“恕老夫直言,贤婿带的军兵好像不是太多啊。
    当然,对于行军打仗,贤婿是行家,老夫是不太懂的。”
    丁辰微笑道:“请岳父放心,小婿此番前来正是要示敌以弱,以便把所有山匪全都吸引出来,一举歼灭。
    所以目前所率百十人,不过是故布疑阵的假象而已。
    其实小婿早已暗中备下一万铁骑,此时就埋伏在城外。
    另外小婿又从幽州夏侯叔父,青州曹叔父那里各调集一万军兵正在向此地集结。
    此番定要将无极县匪寇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只不过,在下告诉岳父这些,是为了让岳父安心,还是不要泄露出去为好。”
    “好,好,”甄逸笑的眯缝着眼睛,连连叫好。
    说实话,此前卢钦率领五百部曲,五百军兵前来,而且胸脯拍的山响,保证万无一失,可是甄逸心里依然在打鼓。
    毕竟两支山匪可是有数千人马。
    如今丁辰透漏,带来了三万大军,这才令甄逸彻底放下心来。
    当然,更令甄逸感动的是,丁辰竟然调兵遣将,亲率大军前来为甄氏剿匪,由此可见女儿在对方心中的分量。
    说到底,这是女婿身份权势以及对女儿用心程度之间的对决。
    “贤婿放心,老夫知道这是军事机密,就算烂肚子里也不会说出去,”甄逸道:“只是你们无法透漏身份,这几日还要委屈一些。
    有什么需要老夫配合的,贤婿尽管开口,老夫必会全力以赴。”
    “这也是小婿让宓儿把您叫进来的原因,”丁辰正色道:“小婿已在外面布下了口袋阵,可是这府中却为何已经有了曹氏正规军。
    如此倒把山匪吓得不敢来,小婿所有安排便白费了。”
    甄逸拍着额头叹息道:“哎,此前老夫不知道贤婿要来剿匪,所以急病乱投医,求到了范阳卢氏,是卢钦带来了五百军兵,没想到反而跟贤婿的谋划冲突了,这可如何是好?”
    丁辰道:“不行,必须让这支军队赶紧离开,要不然反而会坏事。”
    甄逸有些犹豫,讪讪的笑了笑,“贤婿……那毕竟是曹氏正规军,老夫哪能说让他们走,他们便能走啊。”
    “这支军兵既然不是岳父找来的,那就不用管了,此事由我来安排,自会教他们悄无声息的离开,”丁辰道。
    “那就好,不知还有什么需要老夫配合?”
    “您什么都不用管,只需一切如常即可。”
    “那一会儿给你们准备的接风宴……”
    “能免则免吧,无需如此客套,等剿灭山匪之后,就跟庆功宴一起吧。”
    “那也是,贤婿无法透漏身份,聚在一起喝酒也是生气,等将来真相大白之后,再行喝个痛快,对了老夫让家仆给你们安排房间。”
    甄宓突然道:“父亲,女儿还想住以前的房间。”
    “好好,”甄逸笑着道:“这两年你虽然不在,但是你的闺房,老夫一直派人打扫着呢,什么东西都没有变。”
    “那我们就去了,”甄宓笑着,拉起丁辰的手就跑了出去。
    这甄氏毕竟是百年豪族,祖宅规模也不小。
    甄宓回到这出生之地,立即变身一个小女孩儿,拉着丁辰的手不住的叽叽喳喳介绍,完全不像已为人妻为人母的女子。
    “那边有一颗桃树,结的桃子可甜了,我记得十岁那年,忍不住偷偷爬树摘桃吃,被父亲发现之后,罚抄了十遍道德经。”
    “这个池塘里的鱼虽然好看,但是不能吃,我十二岁那年抓来烤着吃了一次,结果闹了十几天肚子。”
    “从这府门出去向东出县城便是一座小山,那山上产一种笋子,小时候姐姐总带我去挖,可是随着岁数越来越大,姐姐待我就变了,再也不像小时候那般亲昵。”
    “你的记忆里怎么全都是吃的?”丁辰不解的问道。
    甄宓嫣然一笑道:“这便是妾身最大的乐趣,但愿平儿长大以后别跟他母亲一样,这般爱吃。”
    “爱吃也并不是坏事,据说有一种人,专门以吃为业呢。”
    “夫君就爱骗人,世间哪有这种人?”
    “有,他们就是专门品评别人做的菜好不好吃,随时挑刺的。”
    “别人做菜给他吃,他还品评挑刺,怕不会被人打死哦,我不信。”
    两人漫步在甄府的花园里,有碰上的仆役纷纷避让,有的小婢女则偷偷抬头,瞧一眼丁辰,然后赶紧把头低下,唯恐别人发现了小秘密。
    甄宓见了暗自窃笑,谁不希望自己的如意郎君被别人欣赏?
    “二姐,你可回来了,”突然传来清脆的声音。
    丁辰回头一看,只见有一个身着男装的少女,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眼与甄宓十分相似,只不过没有甄宓身上成熟的韵味,倒是多了几分青涩。
    那少女衣服上满是泥点子,脸上也抹的灰一道白一道,像小兔子一般跑过来,扑入甄宓的怀中撒娇。
    “二姐,这两年姜儿可想你了,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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