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于谦只觉得阵阵眩晕。
    他最近一直忙于京师防务和武库调配,日夜不辍,昨日就没有休息,今天直接上殿,结果出了这档子事。
    “孤无碍。”朱祁钰没有让于谦搀扶,站在了三具尸体之前,又看着群情激奋的朝臣们。
    他饶有兴趣的巡视了一圈,朝臣们的表情颇为有趣。
    他负手站定,因为手有点抖,他不愿意露怯给朝臣们看。
    这些人,在逼宫!
    逼自己把土木堡之变的罪责,归咎于王振和其党羽身上。
    朱祁钰环视了一周后,看着刑部侍郎俞士悦问道:“杀人者,何罪?”
    “杀人者诛。”俞士悦俯首说道:“郕王殿下,事出有因…”
    朱祁钰打断了俞士悦求情的话说道:“杀人者诛,压下去,送往北镇抚司。”
    “殿下!”王直、俞士悦等人大声说道,还要求情,可是一时间却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劝谏。
    于谦有些恍惚的站了出来,俯首说道:“殿下,臣以为,马顺等人罪该当死,不杀不足以泄众愤。”
    “况且群臣心为社稷,没有其他想法,一时激动,还请殿下,不要追罪于各位大臣,还请殿下三思。”
    朱祁钰看了一眼于谦,用力的一甩袖子,离开了奉天殿,向着文华殿而去,那里是平时议政的地方。
    王直示意大汉将军将几位朝臣松开,叹了口气说道:“国家全仰赖于侍郎了,今天这样的情况,即使是一百个王直,也处理不了啊!真是多亏了你。”
    于谦却是百感交集的看着朱祁钰背影,用力的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我违背了郕王殿下的意愿,郕王殿下乃是监国,则为君,某为臣,却忤逆了郕王殿下,实乃不臣之道。”
    “他现在已经完全的厌恶了我。”
    朱祁钰走出了奉天殿,身后跟着成敬和兴安两个太监,都是十王府的旧人,他甩了甩手,当时那种群情激奋的状态,的确是有点吓人,他也是吓了一身冷汗。
    强撑着走出奉天殿的他,一阵阵的恶心,血肉模糊他是第一次见到。
    “殿下,臣有一言。”成敬亦步亦趋的跟着朱祁钰,低声说道。
    朱祁钰看了一眼成敬:“不当讲就不要讲。”
    这…
    成敬略有些迷茫,随即选择了闭嘴,跟着朱祁钰向着文华殿而去。
    朱祁钰真的怪罪于谦吗?
    并没有,这是一场戏而已。
    杀掉马顺、王长、毛贵三人的朝臣共计有二十多人,全都杀了?
    他倒是想充分发挥慈父精神,挨个送到午门外,拿去他们的脑袋。
    但是此时也先率领瓦剌部正准备南下京师,国朝正是用人之际。
    全杀了,本来就支离破碎的朝堂,还有人干活吗?
    再说了,他也杀不了。
    马顺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这些朝臣们既然敢当殿击杀,绝非一时冲动,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一个住在十王府里的郕王,只是监国,很难和根深蒂固的朝臣们斗。
    他无权又无势,唯一的班底就是身后这俩宦官。
    于谦的话,他正好就坡下驴罢了。
    至于最后甩的那一袖子,是甩给朝臣们看的,也是甩给珠帘后的皇太后看的,唯独不是甩给于谦看的。
    一个很傻很天真的监国或者皇帝,威胁会小很多,也会安全很多。
    他现在可怜弱小又无助。
    待明日,权在手,自然是予取予夺!
    朱祁钰站在巨大的堪舆图上,看着密密麻麻的标准线,等了小半茶的时间,才等到了六部尚书等人来到文华殿。
    他看了眼躲在珠帘后的孙太后,对着于谦说道:“于侍郎,兵部尚书邝埜已经确定战死在了土木堡,你准备下,接过他的担子,总领京师防务。”
    “臣领旨。”于谦俯首说道,他是左侍郎,兵部尚书战死殉国,他自然要接过兵部尚书的职位。
    “于侍郎,现在有何退敌良策,可以说了吧。”朱祁钰的声音依旧不是很客气,似乎是对殿上于谦的劝诫依旧不满。
    于谦只觉得古怪,虽然这位郕王殿下的语气不善,但是眼神中那种炙热依旧未减。
    他听到朱祁钰的询问,赶忙说道:“我大明拥兵一百五十余万,下勤王诏,号令全国军户驰援,京师坚守三月,敌军不战而退。”
    朱祁钰让成敬和兴安两个小宦官搬了凳子过来,示意诸位尚书坐下叙事,他摇头说道:“孤不通军事,但是还是对于逃户侵占军屯之事,略有耳闻。”
    “孤记得去年时候,于老师父,上了道奏疏说,天下军户,亡者十之八九,可是在京师酿出了轩然大波,这是实情吧。”
    于谦现年五十有一,已经是过了知天命之年,两鬓已经斑白。
    于谦叹了口气点头说道:“是实情。仅剩的一些边军若是调动,怕是要酿成大祸。”
    “所以,咱们到底有多少人,来打这场京师保卫战?”朱祁钰颇为认真的问道。
    于谦看了看左右低声说道:“披甲之士不足两万。”
    除了于谦和朱祁钰之外,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只知道京营空虚,完全不知道已经空虚到了这种地步!
    连珠帘之后的孙太后,都面如土色,用力的攥紧了拳头,南迁不能南迁,议和又不能议和,两万披甲之士,打得过吗?
    朱祁钰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要是于谦的退敌之策真的万无一失,他在奉天殿就讲出来安抚朝臣了,不用等到这文华殿了。
    于谦叹气的说道:“勤王军不可擅征,否则有可能国体动摇。”
    “靖康之耻中,徽、钦宗两帝两次召集天下勤王军,勤王军逾两百万之众,云集开封府,结果呢?指挥不当,调用无度,宗泽走后,这勤王军都变成了流民乱匪,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皇上亲征草原,仅筹备一月时间,就立刻提兵北伐,三大营精锐倾巢而出,京中粮草抽调大半。”
    “等下?皇上亲征草原,筹备了多久?”朱祁钰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户部尚书金濂赶忙说道:“一个月。”
    于谦看了一眼珠帘后的孙太后,低声说道:“太宗文皇帝每征漠北,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两年。”
    太宗文皇帝?哦,应该说的是朱棣。
    喜欢文这个谥号的还有李世民,这俩打了一辈子仗的皇帝,都是文皇帝。
    朱祁钰示意于谦继续。
    于谦继续说道:“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二十万精锐、三十余万民夫,皇上只用一个月筹粮,实在是…有些仓促了。”
    于谦已经很给朱祁镇面子了,只说了仓促,好悬没骂大傻叉了。
    筹备一个月就敢亲征,谁给自己那个好哥哥朱祁镇,这么大的勇气啊!
    户部尚书金濂俯首说道:“京中粮价六月时每石一两三钱,现如今每石却四两五钱,殿下,京中无粮啊!”
    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殿下听到了。
    朱祁钰认真咂了咂这几位重臣说的话,总结性的说道:“眼下无兵可用、无将可遣、无粮可食,南迁不可,议和不能,皇上又在迤北敌营。”
    “于老师父说,瓦剌人给我们的时间可不多了,最迟十月初,就到京师城下了。”
    “请问于老师父,这场京师保卫战,到底该怎么打?”
    于谦有些犹豫,问道:“不知郕王殿下可有良策?”
    “倒是有点想法。”朱祁钰从穿越到现在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想了无数种解法,抽丝剥茧最后都落到了一个方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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