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李寄在京师可以当讲师,号称年轻一辈地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诸多朝堂大佬都赞赏的人物。
    其实他自己,也很难理解过了赤道,就会冬夏相反,阴阳颠倒。
    倒是听闻圣人知晓,但是能够听圣人讲解的都是何等人物,留声机倒是可以录播圣人的言谈,但是不可能天天缠着圣人,求圣人给大家讲课吧?
    那圣人还过不过日子,还治不治国?
    来之前,李寄就听说,这一次考察队伍的配置非常大。
    因为这些精英几乎涉及了各行各业。
    听说京师大学堂地理方面的熟人也参与了很多,不过多是地图绘制和土地成分方面的讲师。
    一直等到他以考察员的身份进入基地,才知道这支队伍到底有多么庞大。
    足足有一千五百人的考察团。
    李寄在学校的课堂上,上过很多节大课,都没见过那么多人。
    倒是偶尔参与一些校方的军训,在校场上见过这种人山人海的气势。
    不仅仅是人员非常多,而且训练的内容也让人很无法理解。
    比如野外急救,寻找野菜这些勉强可以理解。
    但是所有人都要学习使用武器,学习大明的军阵联系,可就奇怪了。
    不是说哪里是荒蛮之地么?
    难道荒蛮之地的野人,也需要通过战争的方式沟通吗?
    一千五百人之中,就有一千多人是各军通过大比武来的精锐战事,等上了海船,据说圣人还要配备一支一千五百人的精锐水师陆战队,这样的配置灭掉一个国家都绰绰有余了。
    可为什么还要让学着学习使用武器呢?
    李寄虽然不满,但皇命不容违背,尤其是领头的那个上校军官看起来不是善茬。
    “老子要的是经验丰富的工兵,不是在战场上呆了许多年的辅兵!”胡鹤硬生生的顶着压力,不让新来的辅兵进场。
    工兵是军方新兴的极其专业的兵种,目前只在第一军等精锐部队小规模的配备,对此参谋总部尚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在很多参谋看来,这个工兵,应该就是干活的兵,不就是辅兵么?
    丰富的战争经验却知道,这个工兵根本就不是辅兵能当得了的。
    工兵是啥,那都是军队里的香饽饽,都是有一技之长的大佬。
    在化外之地,有那么多的文弱,还有一堆军中的尖子兵,文武倒是没问题了,但是基地怎么办?指着他们就地取材,制造基地?
    这帮人,说不定木头往哪边扛都不知道,必须要有专业的工匠指点安排。
    营中虽然也带了工匠,但大多是木匠、泥瓦匠之类做细活的匠人,要统筹建立一个营寨,甚至可能是一座城池、港口,他们也就力不能逮了。
    大都督府考虑到这点,在经过一番商议之后,也就认可了胡鹤上校的要求,只是调派期间船队起航的时间又要拖延了。
    李寄这才发现自己登上了一艘不知何时起航,不知何时规程的大船。好在家中母亲有亲朋照顾。
    而且自己在大学的薪金会继续打在银行户头,妻子贤惠持家,肯定能够照顾好上上下下一家子人。
    “我们这回出去,能往国内带信么?”李寄问出了许多人的心里话。
    胡鹤有些意外,道:“这次只是考察,又不是上战场,为何不能带信?最多就是路途遥远,耗费时日较长罢了。”
    众人闻言这才放心,不过看看日益准备物事,却觉得这比打仗还要繁复一些。
    九月中,北风起,三艘大福船组成的船队带着各种工具、农具、军械,以及从菜农到副教授的各色人等,启航出海,渐渐将天津港抛在身后。
    对于这次意义非凡的远航,方书琦亲自到了天津,代表皇帝为考察队送行,顿时就将这次看似平常的考察行为升华到了国史的高度。
    海船在海上乘风南下,只有路过登莱时才看到陆地,其他时间走的都是最近航程。这正是宋应星随手发明六分仪对人类航海史的贡献。
    十月初,船队到达台湾北端的基隆县,略加休整之后,许多人选择了从陆路前往台南,顺道可以缓解对土地思恋,对某些博物系的师生而言还可以做一次台湾考察,
    采集的样本也方便送回北京。
    李寄原本的目的就是考察蛮夷人文,探讨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的相互作用,自然不可能为了贪图早几日到达台南而继续坐船。
    福建水师派来接应的船队由大小百余艘舰船组成,让人以为南洋界面不太平。实际上却是福建水师锻炼实习水手,顺便进行拉练而已。
    真正不太平的是陆路。
    秦昌才受命担任台湾知府后,一方面从大陆移民,开垦台湾肥沃土地,种植甘蔗、水稻、玉米等作物。一面又大量征用当地原住民作为劳动力,承担运输、修路等重体力劳动。这些原住民都是部落战争的失败者,如果不接受秦昌才的奴役,就要面对其他原住民的猎头,日子苦不堪言。
    一国之内,若是汉人占绝大多数,或是蛮夷占绝大多数,都不会有内乱。最怕的就是华夷持平,互不买账。而且汉人的生产力远高于台湾土著,直接导致了生产资料和土地的争夺。又有一些原住民村社不讲规矩,对汉人展开猎头,由此产生了仇隙。
    就连之前相信闽台同祖的大肚王国,都从热忱欢迎汉人的到来转为态度冷漠的中立。
    如今还能在原住民村落中自由通行的只有身穿道袍,头戴冠巾的道士了。这些道士在原住民村落中施医赠药,颇受人尊敬,以至于现在许多村社的祭祖方式都在不自觉中发生了道教化的改变。
    三清四御、海神妈祖,种种神像也走进了原住民的祭祀场所,不独独汉人信奉。
    李寄在结识了几个道人之后,终于成功走进了土著村落之中,零距离观察这些蛮族的生活。通过道士和当地土著的讲述,李寄也意识到自己正在观察一个文明的诞生和成长,虽然说不清这有何重大意义,但他还是将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整理成文。
    考察队的日程上并没有在台湾停留太久的计划,但是博物系和地理系的学者学生们发现了许多闽台一体的动植物证据,成日里钻山沟,进程很慢。李寄也乐得跟土著在一起,并不着急赶路。
    意外的是,一直将任务视作生命的胡鹤上校也没有催促,同样以蜗牛般的速度前进,每日里固定操练,同时教授土著民玩枣核球。
    众人开始以为是要候风,但现在刮的北风,正适合南下,一旦风向转变,反而不能走了。考察队一路磨蹭到了台湾府府治台南县,又休息了数日,才知道原来船队等的是大树巨木。
    台湾岛上的山脉中多有原始森林,数人环抱的千年大树比比皆是,是大明新开辟出来的木材产地。而且有些船材树种只能在台湾找到,也缓解了浙江、福建、广东一带对船材的需要。
    要想在海外大岛上建立营寨和一个能够坚守一年的基地,木材自然更不可少。又因为那里是化外之地,从未有人到过,谁知道是否有合适的木材?为了稳妥起见,自然也是从台湾砍伐树木,做成木排,然后带过去。
    等筹备的木材都齐备了,远洋考察提督海军总兵官郑成功也到了台南。
    郑成功从海军大学毕业之后被授予上尉军衔,分配回了福建水师,这回正是徐梁亲自点名要他统领海军舰船、水手,一同考察,为此还特意升了他一阶军衔,以少校身份为提督考察事宜安全总兵官胡鹤的佐贰官。
    郑成功的人生轨迹因为圣天子的逆天行为而发生了变化,没有经历丧母之痛的郑成功并没有觉醒民族大义,也没有拜钱谦益为师,仍旧是个纨绔气息极重的膏粱子弟。
    海军大学的教育和水师的磨练,只是让郑成功阳刚正气,仍旧没有改变他的本性。因此而与胡鹤有了摩擦,也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
    郑成功加入船队之后,这支考察队便有了五艘大号福船,十艘小福船,数十艘小船的庞大规模。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就是遭遇西班牙人或是荷兰人的舰队,对方也不敢轻易挑衅。为了应对未来海上不可预测的风向和水文,船队中专门有两条船负责养猪和种菜。
    这对于同时期连清水都喝不上的西方水手而言,简直奢华到了天堂。
    这对于明朝官方而言却是必须提供的义务,当年郑和船队下西洋的时候就是如此标准。
    对于西方水手视作猛虎的坏血病,大明的水手也用不着担心,因为这次随船准备的货物之中就有茶叶。这已经是大明的招牌了,而且明人相信这是好东西,无论带着自己人吃用,或是与当地土著交易,都能派上用处。
    徐梁碍于身份与时间,不可能直接参与这次对澳洲的远航。不过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为整支考察队提供必要的便利。非但在物资和人员配备上,徐梁下了本钱,为了让船队在最近的爪洼岛获得补给,他甚至还给荷兰人一定的好处。
    这样,船队就可以先在婆罗洲的葡萄牙人商站补给,然后驶往东帝汶,借用荷兰人的商站再次补给,更新清水,最终往南抵达澳洲北端。说起来是对化外之地的考察探索,但实际上东帝汶到澳洲的海程只有千余里。
    在出海之后十余日,李寄对这次化外之地大考察就失去了新鲜感和敬畏。原本做好的心理准备随着旅途的日渐乏味而松懈,这主要也是因为船队选择的路线。
    出于安全考虑,皇帝陛下为考察队选择的路线是走南洋航线。这条航线已经被人走了两百年,早年福建海盗们的老对手就盘踞在这片海域,每一处暗沙礁石都了若指掌。最关键的是,船队除了没有在西班牙人控制的吕宋岛靠岸,沿途都有足够的物资补给和休息区域。
    “南洋诸岛尽是泰西人开设的商站,其人好商贾之行竟至于此。”李寄站在船舷,看着远处一群群的黑厮在主人的皮鞭下,扛起大包大包的货物,踩着踏板上船堆放。
    他在台湾时候也看到过类似的景象,一群土著拉着木头,在暴雨中前行。木头上有遮雨的芦苇蓑草,但那些土人却赤身走在雨中不得遮蔽。
    “这个世界怎么有这般残忍的事情!若我大明不能自强,岂不是也要落得同等下场。”李寄心中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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