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回忆像是快速播放的万花筒,一片片闪现又消失,也不知过了多久,银绒再睁开眼睛,只觉脑子里一片混混沌沌,像是做了一场冗长的梦,这时候梦里的回忆已忘得干干净净。
    佑慈道君长辈似的,揉揉银绒的头,“衡儿那臭小子,对你做的事,师尊都看到了。是他不对,合该受罚。”
    银绒仍旧有一点迷糊,但还是抓住了重点:“你能看到我的记忆?所以道君您没死,是尸解成仙了吗?”
    佑慈哈哈笑起来,“老夫死了几百年了,不过有心事放不下,因而撑着一缕残魂,在灵脉契合之地,不人不鬼地苟延残喘罢了,我有一件心事未了,衡儿为了太微境,自毁前途,堕入不得善终的无情道,老夫只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他堪破情之一字,窥得大道。”
    又说:“你脖子上的铃铛,是我这只‘老鬼’亲自打磨,与他的用了同一块玄精玉料,可他如今的修为,老夫无法将他拉入我的幻境……”
    佑慈道君感慨完,不等银绒提问,就话锋一转,“不过你把他调教得很好,继续坚持,你会大有成就的。”
    银绒被说晕了:“什么调教?”他哪有胆子调教城阳老祖啊?而且,什么大有成就?他资质这么差,不过是运气好,采补了几回城阳牧秋这样的超级大能,修为才提高的,而且现在这样他也知足了。
    佑慈道君像是能听到银绒的心里话,笑道:“小银绒儿,你前途不可限量,资质绝佳,不过是玄精铃铛限制了你。”
    银绒:“那前辈能否帮我取下?”
    “万万不可!”佑慈道君严肃道,“不过你铃铛里装着的涅槃羽岁倒可以一试,仔细雕琢,慢慢打磨,会有收获。”
    涅槃羽岁是银绒在长洲秘境里,找到的机缘,是一块原石,后来又从獬豸手里‘敲诈’了一柄雕刀,但雕刀只用了一次,就刻坏了原石的边角,自那以后,这两样东西便躺在储物铃铛里落灰,如果不是佑慈道君提醒,银绒都快忘了。
    “可是,”银绒说,“我不会雕刻啊。”
    “这个不难,”佑慈道君说着,脸色却突然一变,“糟糕!臭小子要破开老夫的幻境了!哎呦,失策了,没想到他又进益了,抵挡不了多久喽!”
    “小银绒,”佑慈道君,“师尊问你一句话,还想见我那不肖弟子吗?”
    银绒注意到佑慈道君竟然自称“师尊”,像是也把自己当徒弟,当‘自家人’了似的,却还是实话实说:“啊……不太想。”
    他并不是虚与委蛇,与仙尊玩若即若离的把戏,而是真的不大想见到他,比起那个终于肯放下身段求爱的老祖,他更想要数不清的美男,左拥右抱地花天酒地,过一把做“胡老爷”的瘾。
    可是,自己现在走到哪里,城阳牧秋便跟到哪里,哪里逃得掉呢?
    “这有何难?为师可以帮你。”佑慈笑道,紧接着,银绒眼前景物又是一转,再睁眼,人已在千里之外了。
    留在自家师尊墓碑前的城阳牧秋,破了法阵,却还没见到银绒的影子,脸上浮现出疑惑神情。
    透明的佑慈道君向上飘了飘,摸了摸自家长大成人的高大徒弟的脑袋,无声地说:“傻小子,你这样笨,会把媳妇吓跑的,为师只好助你一臂之力。”
    “去追吧,这一回学聪明点,别再惹人烦了,”佑慈叹气,“希望你能参透大道,悟到‘情’之一字,做修无情道而未逼疯自己、继而殒命的第一人。”
    第六十三章
    银绒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身处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很热闹,街市上摩肩接踵,车马喧阗,可民风彪悍,妖气冲天,银绒保守估计,整条街上,七成以上的行人都是妖。
    妖族竟然能住在这么繁华的地方吗?
    银绒心中诧异,打听一番之后,才得知,原来这里距离鹿吴山很近,鹿吴山便是原本妖王宫殿洞府的所在地,与人族修士们居住的地方相隔甚远,仙妖大战之后,有道行的大妖死的死,逃的逃,隐居山林,或大隐于世的居多,一些成不了气候、没甚野心的小妖,反倒存活了下来,留在此处,隔着一座鹿吴山,与人族修士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繁衍生息到现在,竟悄悄地有了如今的规模。
    这里与琵琶镇距离也相当远。
    银绒的衣锦还乡之路,好像更难了。
    不过也无所谓,这里全是妖,他也觉得新奇,看着路上那些明目张胆露着角,尾巴,或者干脆用原形大摇大摆在街上乱逛的妖,银绒也有些心痒,于是也大大方方地露出狐耳和尾巴,一路上收获不少搭讪。
    这时候,银绒就不由得想起自家师父对人族的评价:“人族修士就是矫情。”即便在琵琶镇那种三不管地带,很多人还是喜欢端着,觉得床笫之事是见不得人的,连倾慕也羞于表达,更别提有仙门管理的大城镇。
    这里却不同,还走没完一条街,直接了当问银绒要不要双修,或者夸口自己技术一流的,一只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有男有女,有妖也有人,当真民风彪悍。
    银绒被这阵仗吓到的同时,也有一点舒爽——有好几个人夸他的狐耳和尾巴好看呢——甚至产生了直接在这里定居的冲动。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终究还是要回琵琶镇,不为别的,自家那位赌徒师父,还等着自己养老送终呢。
    不过,也可以在鹿吴城多逗留一阵子。
    银绒找了家客栈,决定先休整一番,填饱肚子睡一觉,明天再做打算。
    待到躺在客栈房间的小床上,银绒仔细梳理了一遍这两日的“奇遇”:他好像做了个梦,梦到城阳牧秋的师尊,与自己叙话,似乎还做了个梦中梦,梦到自己小时候竟然就与城阳牧秋见过,那时候祖宗还是个风华正茂的……杀人狂,像是刚屠过谁的全家,浑身浴血,像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但这个梦还不清晰,银绒很怀疑他的真实性。
    最后师尊承诺把他送走的事情,倒是记得很清楚,果然一眨眼,就到了万里之外的鹿吴城,既然祖宗的师尊出手,自然是比祖宗要技高一筹,这样看来,城阳牧秋应该不会追过来了。
    也就是说,他真的自由了!
    银绒想到这里,还有一点小兴奋,困意全无,便从储物铃铛里掏出雕刀,以及涅槃羽岁,准备再试一试。
    城阳牧秋已经在追过来的路上了。
    他破开了山中突然出现的迷阵,却丢了银绒,心中焦急,几乎用出了毕生所学,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银绒的大致方位,便急追而来。
    修士们最惯用的‘寻气决’,虽然最稳妥好用,但有局限,只能一座城一座城地广撒网,好在城阳牧秋已经能确定大致方位,至少将寻找范围缩小十之八九。
    而太微境老祖的权柄,也在这时候显现出来,城阳掌门向东南方向上所有修真世家、门派,统统派发了“请求”——或者说“命令”——请(勒)求(令)各位道友共同协助,找一只名叫银绒的小媚妖。
    太微境号令,谁敢不从?
    有这样大的助力,大海捞针也不是难事,一只小狐妖,估计用不到一两日的工夫便能找到,可即便如此,城阳牧秋仍旧觉得度日如年。
    第一次把银绒弄丢的时候,他只觉家中空虚,十分想念那个追在自己屁股后边张口哥哥闭口主人,娇憨又狡黠的狐耳少年,甚至忍不住出山亲自将他寻回,甚至模糊地怀疑自己或许是‘喜欢’他,甚至将这‘喜欢’宣之于口。
    第二次把银绒弄丢,他却完全慌了。这一回,银绒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这世间有这等本事的人物,他想不出几个,无量宗的范孤鸿,仁寰,亦或是曾经几次涉及欲伤害银绒的妖王旧部十方刹……
    城阳牧秋不敢想,却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只要想到自家小狐狸身陨惨死的景象,他便不寒而栗,若是其他亲近的人身陨,譬如包括师尊在内的千余位太微境同门,他能隐忍蛰伏,为他们报了仇,便能放下,若换成他一手培养的亲传弟子们,也是同样,仇要报,日子还要过。
    可银绒不同,他根本无法接受他的消失。
    这时候,城阳牧秋才恍然明白,也许自己对他不是‘可能喜欢’,而是‘非他不可’。
    经过漫长的等待,大小门派、世家,陆陆续续给他回复了反馈,待到两日后,最后一个小门派,也给出了同样的回复:“没有找到,一丝踪迹也无。”
    城阳老祖震怒,“办事不利”的修真界众门派无不噤若寒蝉,唯有一个人,非但不躲着,还胆大包天地找上门兴师问罪。
    陈向晚第一次与城阳牧秋发生那么激烈的争吵。
    在“你屡屡欺辱他也就算了,竟然还弄丢了他”的指责中,城阳牧秋竟突然偃旗息鼓,夺门而出。
    陈向晚只当城阳衡被戳中了痛点,无话可说,干脆也不理会他,亲自带着万剑峰的人,重新地毯式搜索。
    城阳牧秋却是突然灵光一现,俗话说雁过留痕,修真世家庇护的领土上没有,那别处呢?那些三不管地带,荒山野岭,或是……最远之处,鹿吴山另一侧呢?
    银绒对于满修真界找他找疯了的事情,全然不知情,第五次雕刻失败之后,决定收起涅槃羽岁,出门逛逛。
    鹿吴城是真的热闹有趣,物价比太微境便宜得多,但肉全是大块,酒都是大碗。银绒痛痛快快地啃了一只肥鸡,喝了两碗黄汤之后,整只狐都有些飘。
    他脚步虚浮地往妖最多、最热闹的地方钻,期间还悄咪咪地冻伤了一个准备趁他酒醉占他便宜的鹿妖。
    银绒愈发觉得自己现在要修为有修为,要灵石有灵石,春风得意马蹄疾。
    春风得意的胡公子,凭着直觉,晕晕乎乎地扎进了秀春楼。
    秀春楼是鹿吴城里最大的小倌馆,银绒刚来两天,就满耳秀春楼,说这家小倌馆里环肥燕瘦,从清秀娈童到威猛大汉,再到动物原形,应有尽有,客人的要求或癖好没有满足不了的,集休闲娱乐与陶冶情操于一体,连鹿吴山另一头的人族修士们,也大有把持不住,偷偷过来春风一度的。
    总之盛名在外。
    银绒趁着酒劲儿,便径直赶过来,决定见识见识。
    秀春楼的老鸨青茗郎是见多识广的,因为生意做得太大,用不着他事事亲力亲为,所以只有接待大客户的时候,才亲自迎客。
    今日纯属巧合,起因是一位大妖包了他们楼里的头牌几个月,上品灵石流水似的往里送,最后终于决定花一笔大的,直接为头牌赎身。
    头牌这两年风头正盛,老鸨还指望他多做一阵子摇钱树呢,自然不愿意放人,可惜恩客是个金身期的大妖,他得罪不起,今日刚送走了人,心里烦闷,所以到大堂里坐坐。
    没想到没坐一会儿,就一眼看到个绝顶漂亮的红衣公子。
    有多漂亮?那小公子走进门的时候,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一瞬,不但嫖客,连小倌们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青茗郎经多见广,一眼就认出这是只靠吸男人阳气修炼的极品媚妖,一团扇拍开迎客的龟公,亲自迎了上去,就听那小公子满嘴酒气,嚷嚷:“把你们楼里活儿最好的美人儿全叫出来,胡老爷要包场!”
    青茗郎一愣,旋即笑得花枝乱颤:“胡老爷是谁?莫非是你?哈哈哈哈小公子莫要跟奴家开玩笑了!”
    银绒瞪了青茗郎片刻,忽然道:“怎么觉得你好熟悉……你的气质,有点像我师父啊。”
    他师父东柳道君是可男可女,而眼前这一位老鸨,则是不男不女。
    不男不女的青茗郎笑得更欢快了,一边招呼龟公们上茶,一边亲亲热热地挽着银绒往楼上走:“小公子随我上楼,去雅间详谈。”
    银绒任由他拽着,眼睛却没闲着,只觉这秀春楼比老家的红袖楼大十倍还不止,奢华百倍有余,眼睛都不够用了,酒也醒了一小半,“你们这里贵吗?打茶围多少灵石?”
    穷惯了的乡下小妖,忽然没那么自信了,意识到一口气叫上那么多美人儿陪他睡,恐怕要大出血,但来都来了,至少得打个茶围再走,不然也太丢脸了。
    青茗郎果然报了个让狐咋舌的价格,却紧接着说:“既然我像你师父,便是与小公子有缘,提灵石就俗了!咱们交个朋友,这顿我请,来人呐!上最好的酒菜!沏今年的新茶!”
    银绒便这样被不由分说地架进了房间,青茗郎捻着兰花指笑道:“尝尝咱们这儿的拿手好菜,别客气!胡公子是吧?公子贵庚?听口音不像是本地妖,来咱们鹿吴城是投亲戚还是找朋友,还是单纯来玩的?从前就听说过咱们秀春楼吗?”
    银绒被兜头盖脸砸了一堆问题,虽然喝得晕晕乎乎,但仍旧本能地保持警惕,半真半假地搪塞过去,连真名都没敢报。
    青茗郎也不介意,吩咐小子们斟酒添菜,热情得不行,客套了一番才入了主题:“胡小公子,我青茗做老鸨一百余年,把秀春楼经营得名满天下,明人不说暗话,喜欢单刀直入,若有冒犯,公子原谅则个。”
    银绒忙道无事,但说无妨。
    青茗郎:“是这样的,如果奴家没看错,小公子应该修采补之术,而且是那种只采补元阳的,就是,下边那个?”
    银绒并不觉得冒犯,反而佩服道:“厉害厉害,一眼就被你看出来了。”
    青茗郎拿帕子掩了嘴,有些得意地笑说:“小公子谬赞了,这有何难,不过是见的人多了些。”
    “小公子方才说,要所有美人儿一并伺候?还专门要活儿好的?”
    银绒摸摸鼻子,底气早就不足了:“吃了些酒胡说的哈哈,其实也不用……”因为我可能消费不起。
    “小公子不必害羞!”青茗郎察言观色,心里已经有了数,却不点破,给银绒留足了面子,只字不提钱的事,说,“其实以小公子你的条件,何必浪费灵石到咱们这里消费?只要你招招手,愿意做裙下之臣的,能从咱们鹿吴城排到太微境!”
    听到“太微境”三个字,银绒险些被茶水呛到,咳咳咳好半晌,说:“不行不行!路上随便拉一个,那样不难,但我一定要找个有经验的,活儿好的!”
    青茗郎没想到这位白白嫩嫩的小狐妖,对活儿好这么执着,也不知经历过什么,心里不由得多了两分怜爱,捏着手帕子拍胸脯:“想找活儿好的还不容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会伺候人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小公子,我的意思是何必花钱找男人,以你的姿色,应该赚钱找男人啊!”
    “实不相瞒,秀春楼刚走了个头牌,我正发愁,你若是愿意来我这里做事,价钱好说,而且你是媚妖,在小倌馆里修炼不是得天独厚吗?咱们各取所需!”
    “可是……”银绒犹豫道,“我怕遇到不太行的客人。”若再遇到个城阳牧秋那样的老童子鸡,憋了几百年拿他开荤,他恐怕放弃采补术,改去修佛的心思都有了。
    “这点你放心!”青茗郎,“以小公子的绝色姿容,我怎么舍得让你随便接客呢?自然是先造势,文火慢炖,把名声打造出来,再……这些不用你操心,你只需偶尔露个面就好,到时候为了一亲芳泽的男人,必然多如过江之鲫,到时候就是咱挑客人,不是客人挑咱!”
    “你放心,我青茗混迹烟花之地半辈子,早练就了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哪个人器大活好,保准给你挑的恩客个个会伺候人,还风流倜傥!”
    也就是说,双修、美人、妖丹、灵石……一应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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