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邬亦汶以为一切都会变得不同一些,有更多时间和陶思清共处,让刚刚升温的关系不要降温。但他没料到,拿着世界巧克力制作大赛银奖载誉回国的陶思清会忙到超过他这个老板。
    他为她安排了比赛,看她拿了奖,让负责新媒体运营的同时在社交网络和各大网站媒体上狠推了一波,但没想到收到的效果会如此之好,不仅下午茶,光是巧克力订单就让人忙不过来,这还是ruby巧克力原料还没有送到的情境下。获奖的两个口味的粉红巧克力更是让食客心痒,甚至为它搞了个waiting  list,讲明等ruby到货就要立即去La  Perle试吃。为她安排的专访也排得满满当当,记者们除了在店内拍摄、采访,甚至还提出能不能去陶思清家里拍摄,被他一口回绝。
    她一定不想要自己的家庭被打扰到,这点他很确定。
    不谈家庭,只谈30岁以后走出舒适圈,凭借着爱好和热情,回归社会,找到新的工作,做出成绩,这样的题目就足够好了,不必让别人去挖掘她的背负的和经历的。
    做新媒体运营的几个小孩又捣鼓出了一系列新的策划,谓之《主厨复刻》系列。他们找来一波所谓的“回忆杀”童年小食,多是市面上难觅的零食,让主厨们复刻,说是没有难度,但要在后厨手工复刻出工业化流水线生产的零食,其实还需要一些巧思。这算是给各位厨师出了一道考题,但随着La  Perle在社交媒体上影响力的日臻扩大,这样别致的小视频创意其实是很吸引眼球的。
    第一期的题目当然是抛给目前店里最炙手可热的甜品师团队的。让他们复刻的颇为简单,是法式水果糖。这种叫Pates  de  fruits的软糖,柔软弹牙,带着浓郁果香,因为添加果汁而呈现缤纷淡彩,在法语地区的欧洲国家是街头巷尾甜品店随处可见的小小甜点,任何一个甜品店都会有自己制作的pates  de  fruits,成本不高,非常适合买来哄孩子。
    邬亦汶本人也很喜欢这种糖,在欧洲的时候不止买过,还曾经自己尝试做了一批分给餐厅的同事们。
    拍摄当日是休息日,所以有整个白天的时间。陶思清送完儿子上学赶到店里开始拍摄,因为制作过程并不复杂,于是在口味上做文章。传统的法式软糖不用色素香精,全靠水果泥自己的香气和颜色,熬煮至107度果泥粘稠,最后加入苹果胶凝固。适合的水果多是黄色、橘色和红色,放在一起颜色未免单调,陶思清特意准备了绿色猕猴桃果泥、紫色的蓝莓果泥、黄色的芒果泥、粉色的火龙果泥和红色的树莓果泥。没到下午,料理台上已经用玻璃瓶放了满满几大瓶软糖,整个拍摄区果香四溢。莎莎又拿了定制的糖果袋包装了一些用于拍摄成品照,那一捧捧彩色糖果在摄影棚明亮的光线下显得特别诱人。邬亦汶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店里。
    他人刚进门,先前因为拍摄接近尾声已经在插科打诨的团队立刻打起精神,新媒体运营的同事过去小声的回报拍摄进度,他冷着一张脸听过了,倒是没说什么批评的话,只说了句“这个点了,又是来加班,别忘了吃饭”就走了。
    拍完需要的素材,摄影团队撤了,准备立刻回去剪片子做后期以期尽快成片上线。陶思清和助理留下来清洗和整理工具,顺便包装糖果。按照这个系列视频产品推广的设想,他们并不会将复刻的作品加入菜单拿出来售卖,只是证明本店大厨创意和能力的一系列尝试,而复刻的这些零食也只会用做本周来店食客的bonus赠品和用做社交网络抽奖。
    包装好所有糖果放进储藏室,还剩半袋糖果,莎莎劝陶思清拿回家:“这种糖果小沐肯定会很喜欢的。”
    陶思清想想也是,只剩这几十粒,这么孩子气的东西大概也只能给小沐了。她把糖果放进包包里准备回家,突然瞥见手机里有一条未读微信。打开一看来自邬亦汶,看时间是他刚离开后厨就发的:“pates  de  fruits做好了我想试吃一下。”
    这时后厨已经走得空无一人,陶思清又把那半包糖拿出来,转身上了楼。
    她敲了敲门,里面人说:“请进。”进门以后看里面那人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神。
    她瞥了一眼他脚边的纸篓,丢了几张沾了血迹的餐巾纸。
    她一时间忘了自己来干什们,走了两步坐到他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他的鼻子。
    “流鼻血不要仰头!低头压迫止血就好了。”她低声责备他,“这么大的人了!”
    他被她捏住脖子,不得不低头,唇角不自觉地勾了一下:“你来干嘛?”
    “来给你止鼻血。”她没好气的说。
    听起来像一个面对胡闹小童的妈妈。
    “还真是桃子妈。”他伸手将她滑落到腮边的碎发顺到耳后,“你怎么没走?”
    “干嘛啦你!我进来都没关门。”她脸突然之间红起来,有点凶地命令他,“自己捏着。”然后转身去关门。
    门合上她却不再坐下,而是站在他对面:“你自己要吃的,给你拿来了。”
    绑着丝带的半袋糖果画了个小小的抛物线飞到他手里。
    “哦。”他说,“这个呀!我差点忘了。可我现在没手哎!”
    他看着她,眼神恳求又无辜的样子,让她的心莫名其妙地软下来,甚至控制不住地想去揉他的头发。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从他手中拿过糖果,拆开绑住糖果袋的丝带:“吃哪个味道的?”
    “都吃一颗。”他看着她,语气声音是一贯的低沉稳重,却让她觉得他好像撒娇一般,而她似乎根本抵抗不了。
    绿色的猕猴桃微酸,黄色和粉色的更甜,深红色的树莓味似乎被她加了葡萄酒,有一丝甜甜的酒香,每颗糖外裹着细细的砂糖,有一些嚼劲却又不像普通橡皮糖那么q弹,是一颗好吃的水果软糖。而这一切都及不上她将糖送到他嘴边,温热的手指擦过他嘴唇的触感。
    他又看她,不说话,而她无可奈何地去桌边给他倒水,边走边嘀咕:“就是流几滴鼻血,又不是手脚受伤,干嘛总让我伺候你。”
    他听到她小声的抱怨,却觉得甜蜜。
    “回来以后你老是这么忙,都没时间说几句话。”他开口,听起来是抱怨,但在她耳朵里就是撒娇,赤裸裸的撒娇。
    “我忙还不都是你安排的,那些什么采访啊,拍摄啊,还不都是在给你干活。”
    “那以后让他们少安排一点这样的事情好了。”他叹气,“我知道这些很占用你的私人时间,但是我又很怕你辛辛苦苦拿了奖却没人知道埋没了你,你是值得被所有人看到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啦!”她急急地解释,“你想找我可以发信息,打电话什么的,我没有避着你的意思。”
    “你想到哪去了。”他终于不再假假地捏着鼻子瘫坐着享受她的优待,而是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我只是觉得有点想你了,而你一直都没有找我。我以为我们在巴黎说好的,你又单方面退出了。”
    他又在撒娇!而他的眼神那么认真,她垂下眼不敢看他,生怕自己再被蛊惑。他的呼吸就吹在她耳边,湿润的,带着水果糖的香气——怎么好像一个贪嘴的小孩。
    她忍不住扑哧地笑出来。
    “笑什么?”
    “没有啦。”她又笑了一下,“我没有退出,也没有出尔反尔。只是最近太忙了,你也很忙。”
    “你不要怕我忙,我随时都可以的。”他看着她,伸手去捉她的手,眼神晶亮。
    又来了又来了,又来讨糖吃了,陶思清感觉自己简直受不了他这一套,他好像找到她的命门,轻轻松松就让她不自觉地缴械。
    “还在店里呢!”她甩开他的手,“对面的小朋友们都还在加班。”
    “知道了。你是不是介意?如果我的行为让你不自在了你要告诉我。”
    她想了一下,点点头:“我就是觉得在工作的地方还是保持专业的态度比较好。”
    “嗯,你这样想很好,是我混淆了。”他叹了口气,“如果什么时候你发现我不能保持理智,记得提醒我。”
    室内气氛突然从旖旎变成有点尴尬和失望,陶思清想要转移一下话题,邬亦汶却率先说:“还没吃午饭吧?有兴趣一起吗?”
    结果就是被他带到一个金碧辉煌的鲁菜馆子,吃大肠。
    “你是不是惩罚我?”她皱着眉头嗔怪。
    “作为厨师,对于任何食材都不要有抵触的情绪。还记得你那次处理大肠没做好的事情吗?”他正色道,“因为受不了大肠的味道而没有做好,所以今天想带你过来尝试一下。这家是北京九转大肠做的最好的店,你先试一下做好的大肠的味道。也许你的职业生涯永远不会再遇到这种食材,也可能很快就会遇到。谁也说不准。不要因为它的外形、气味、或者去料理难易程度轻易地去拒绝一种食材,好不好?”
    他好像只是在说业务,但好像又意有所指。
    “他们家的大肠处理的很干净,但你不要指望它和普通肉类一样清爽,试一下?”他夹了一块在她碟子里。
    她看着碗里烧的红亮的大肠,深吸一口气,提起了筷子。
    不要把它当作大肠,就当作一块普通的内脏,她告诉自己,迅速地把大肠塞进嘴里。
    软糯又弹牙,调味适宜,浓油赤酱的做法适度地掩盖了大肠的气味——她迅速地咀嚼了几下,还没来得及吞咽,一股淡淡的气味涌上来——她想吐出来又想咽下去,一迟疑反而被汁水呛到连连咳嗽,眼角渗出泪来。
    他没想到一块小小的大肠居然让她掉了眼泪,有点心疼又内疚,赶紧将手伸到她唇边,一边拍她的背:“别吃了别吃了,快吐出来。不要着急这一次,慢慢来。”
    她看了一眼他的手,止住咳嗽,用力的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他及时递来茶水,她喝了几口,伸手去拿纸巾擦了下眼角。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那么抗拒,我让他们把菜撤了,别吃这个了。”他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满脸都写着抱歉。
    她看了他一眼,伸出筷子又夹了一块大肠塞进嘴里,红亮的汤汁沾了一点在唇上都不自知。
    这是激起了Chef陶的好胜心吗?邬亦汶在内心感叹,面上却不显,只是专注地看着她。
    她又夹了一块大肠,这时已经不觉得恶心或者难闻了。就像他说的,如果自己决定要要做厨师,确实不能因为个人喜好而回避某一种食材。此时她放平心态,不去想自己接受不了大肠的原因,当它是最最普通的一道菜,放进嘴里。
    他屏息看着她,优雅地将这第叁块大肠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吞咽,然后赶紧又递上杯子。
    “嗯,口感很软糯,味汁调得很好,他还放一点点黑胡椒和非常少的香醋。这个汤汁还挺适合拌饭的。”她喝下一口茶,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了?”
    他伸手擦去她唇边的一点酱汁:“Chef陶,我很佩服你。”
    她笑了笑:“明明是我之前的表现太不专业了,如果没有你提醒.....”
    “下次吃饭再给你点个什么不吃的食材?榴莲?臭豆腐?还是.....”他狡黠地笑了起来,结果是被她毫不留情地伸手捏了腰上最软的肉。
    “榴莲和臭豆腐我都爱吃的!最臭的蓝纹奶酪也没问题。不吃大肠不是因为味道,是因为它以前的功能!”她咬着牙说。
    他笑得更大声,眼睛都眯成月牙:“那你知不知道贵州有一种牛瘪火锅是用牛胃的半消化物做的......”
    她看着他,好像认识他后从没见他这样爽快地笑过,他总是克制内敛的,细致周到的,严肃认真的,别说大笑,连微笑也很少,员工私底下说他是冰做的。可想想他回国创业的过程,一个如此年轻的人,独立扛起一个店,短短几年就摘了米其林美食指南的最高荣誉,而现在又开到第二家,他一直以来面对的压力一定很大吧,而他又是一个这么不善于分享的人。此时他的大笑为什么让她看了有一点点心软的感觉呢?
    她在桌下捏住自己的手,警告自己别摸,别头脑发热去抚他的脸,他好看的笑纹。
    她在心里低低低叹了口气,别陷进去啊,陶思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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