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蜃城长生盟总部的一封信之后,关凌霄和谢斩这对姐弟便在月江之南分道扬镳。
    这封信乃是长生盟盟主宋归潮手墨,大意便是自己身体抱恙,想让大儿子回来探望一下自己,顺便再将下一任盟主之位的册立提上日程。
    无论是老盟主的身体、还是新盟主的位置,这对于这个少盟主乃至整个长生盟来说都是大事,“关凌霄”自然不可能再陪着谢斩两人周游了。
    谢斩和龙晴儿自然是要向北寻找可能藏有“鲁班天工图”踪迹的新墨门人,而关凌霄便沿水路辗转回了蜃城。
    宋归潮不止给儿子写了这封信,还将盟中上上下下大小头领全部召集回了蜃城的总部,其中意味不言自明。许多接到信笺的头领们心中都暗自揣度——宋盟主这是要不久于人世了啊。
    其实宋归潮的年纪也没有想象中的老迈,如今还不到六十,但他身体有疾却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当年长生盟不似如今这样声名远播,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门派,但仍参与了南海侠士围剿臭名昭著的万截教一事。在节节胜利之下,宋归潮与其他三位武林名宿追逐独自逃跑的万截教主,将其逼入了万截教的禁地悬天峰,但没想到却是万截教主所设下的圈套——他知道自己四面楚歌,便诱敌深入,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在悬天峰设下了重重陷阱。虽然最终万截教主授首,但四位武林高手却也只活下来了一个宋归潮,还因为万截教主那阴毒的功法落下了病根——每逢季节变换,宋归潮只觉得五内俱焚,万虫噬心一般的痛苦,而这一痛便是十余年。
    当然,灭杀万截教主带来的绝非仅仅是伤痛——此一役过后,宋归潮的声誉水涨船高,被南海侠士推崇为抗击魔教的巨擎魁首,而死去的那三位名宿本来也都是南海诸门的掌门高手,此事过后有两家的门派都依托在了长生盟之下,使得本来与其它三门不分伯仲的长生盟拔地而起,长生盟也变成了仅次于九大宗门的豪门。
    然而,事情的发展也十分曲折,因为在事后不久便有人提出了异议——灭杀万截教主的四位侠客只存活下来了宋归潮一位,而他在此事之后获利极大——名誉、权力、势力,可谓是应有尽有,可以说是他一个人就独吞了四人的全部功劳。再想想看他失去了什么——除了一个不知真假的病痛之外,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起初,提出质疑的人只是单单觉得此事对其他三位掌门的在天之灵颇有不公,毕竟人家不但身死道消,就连门派都变成了长生盟的嫁衣,不过毕竟宋归潮名声在外,人品也有目共睹,所以这种声音也没掀起很大的浪花。
    不过后来这种说法愈演愈烈,甚至到最后已经传出了“另外三位并非死于万截教主之手,而是宋归潮为了侵吞他们的帮派产业而暗下黑手”这样的言论。或许也是因为人心思旧,原来三帮的成员竟然也有许多相信这种说法的人,逐渐对长生盟、宋归潮产生了强烈的不满。
    直到原三帮之一成员的左丘槐亲自动手诛杀了许多乱党,此事才得以平息下来,毕竟三位身陨的侠客中的左丘锋是他的亲生兄长,如果真是宋归潮暗算了他的兄弟,那左丘槐又怎么会帮着仇人做事呢?而左丘槐也因此功劳被封为了长生盟中掌律的户神。
    只是……其中的秘辛也不足为外人道也,不然作为宋归潮“大儿子”的“关凌霄”,也不会说他虚伪了。
    “少盟主!”关凌霄刚下船,便有两名负责“接驾”的喽啰迎了上来,他们是奉命而来,早在此地恭候着。
    关凌霄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心中却诧然一惊,疑窦丛生——他下船的码头距离长生盟的总盟还有大约三日的路程,真的有必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等着自己么?
    不过关凌霄毕竟是个藏得住事的人,就算心中再多不安也不会表现出来,只顾跟着这两个喽啰前行。
    回蜃城的路有许多条,走城内虽然慢了些但是十分安全,而走城外小道安全性大大降低,却是一条捷径。
    以往常的经验来说,行城中大路是最佳选择,毕竟荒郊野外无论是有人设伏还是黑店都是拿不准的事情,可两位喽啰却借宋盟主急召之词带着关凌霄走了小路。关凌霄胸中疑惑渐深,表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
    行了一日半,到第二天傍晚时,三人一同下榻在一间客栈中。小路上客栈本就难寻,纵然他们可以赶在日落前再走上一段路,但这附近有几家住宿的地方三人可都是了如指掌,于是便只能在这里下榻,待明天再一鼓作气地直达长生盟。
    “对了,其它头领如今何在?已经全到蜃城了么?”卡着店家上菜之前的时间,关凌霄向喽罗们问道,一副闲聊的样子。
    其中有个喽啰嘴快答道:“蜃城里现在只有盟主大人和门神、户神两位头领,其余的头领还未抵达。”
    话音未落,关凌霄的心头已经了然。
    看样子……宋归潮已经对他起了杀心了。
    喽啰虽然口中说的是“其余的头领还未抵达”,但实际上以他们二人的行程来算,根本无从知晓从海阴出发的薛俨和裴鸢走到哪里了,而且宋归潮给自己的来信也是让自己直奔蜃城……
    在关凌霄的猜想里,宋归潮的“有恙”恐怕压根就是假的,这封书信只是一个钓自己回去的借口罢了。而以宋归潮那种性格,恐怕绝对不会让长生盟中的同道看见自己回到了蜃城,在半路上动手才最符合他的作风。
    比如……就在这间客栈中。
    这荒野小筑也没什么别的吃食,就连肉都供应不起,只有一些茶点和粗粮而已。没过多久,客栈的主人便将茶点送了上来,连着一起的还有一壶烧酒。
    “少盟主,您请。”喽啰朝关凌霄恭恭敬敬地伸了伸手。
    “我还不饿,你们先吃吧。”自从想通了此事的种种疑点,关凌霄就料定食物里有毒,他是一口都不准备动的。
    两个喽啰也是一副尊卑有序的样子:“少盟主不吃,小的们也不敢先上手啊!”
    听这两个喽啰这么说话,关凌霄心头是又好气又好笑——长生盟中都是些快意的江湖客,从来都没有什么大哥先吃我后吃的繁文缛节,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个小喽啰的行为更加印证了关凌霄的猜测。
    就在这双方你推过来我推过去的时候,那送上小菜来的店家却在关凌霄的背后动手了。
    那粗瓷大碟下面垫着的赫然是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在关凌霄视线之外的地方直奔他的后心攮了过去。
    但关凌霄何许人也?别说他对周遭的环境早有防备,就算是临场反应他也丝毫不慢,几乎是在图穷匕见的一瞬间他便闪开了身子,然后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只一刀便斩断了店家的小半条手臂。
    这一刀很快,快的在店家还未等叫喊出声时,又蹿到了关凌霄的背后,以刀脊堪堪架住了喽啰手中的解腕尖刀。关凌霄的左手也并未闲着,在右手拔刀的同时便已掀起了面前的桌子抵在身前,将那小栈转角处射来的七八支弩箭招架了个一干二净。
    这些弩箭根根钉在木制的长桌上,却冒起了诡异的烟,显然是淬过毒的。
    “要对付关某……还真是下了不小的功夫啊!”关凌霄冷笑了一声,再挥手时,面前的两个跟着自己一天一夜的喽啰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下一刻,楼上又翻下了数名刺客,皆弃弩拔刀,围着关凌霄缠斗开来。这些人虽然都以黑布覆面,但关凌霄凭借自己的眼里也能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宋归潮的手下,不说是绝对的心腹,却也相去不远。
    他们只听从宋归潮的指示,所以就算派他们来杀自己这个少盟主,他们一样也会照办。
    少盟主不知道对面是否还有伏兵,而且更令他感到忌惮的便是淬过毒的兵刃,天知道他们使得是什么毒药?
    毒药这东西,可以说是最为恐怖的手段。因为甭管多高的高手,只要没有防毒的功夫,那碰上了都得认栽。
    弩箭淬毒,叫人防不胜防。但换言之,只要关凌霄仍和这几个刺客贴身纠缠,那些放冷箭的总不至于把自己人连带着一块杀了吧?于是他便且战且退,直到迫近小栈的窗边时,他一个鹞子翻身便折腾了出去,转身奔着大路就跑,边跑边喊救命。
    可能会有人觉得,这也太丢人了,完全没有一个武林高手的气魄,但须知这个时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不是你多杀了几个人就能活下来的时候。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古人诚不欺我。
    关凌霄的轻功,还在以神出鬼没著称的血蝠王之上,此时出了那狭小的客栈,便是一望无际的密林,凭着自己的轻功,就算一时间甩不开这些刺客,也能和他们周旋一段。
    但就在关凌霄刚踏入这片密林不久,却见霎那间十数人从密林里嗖嗖地钻了出来,将关凌霄团团包围在中心,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关少盟主,好快的轻功。”这群密林中的人看样子是守株待兔已久,亦或是一直盯着客栈中的动静,其中走出来了一个涂着花脸的中年男人,肋条下夹着一根双头的短枪,他也不怕关凌霄暴起伤他,走到距离对方面前十步的距离还没停下。
    “你们是……”关凌霄看着对方那张怪异的大花脸,又看了看这些刺客们的妆容,俱是戏台子上净角儿的扮相,显然是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那大花脸汉子轻笑了一声:“先不用说咱们的事儿……”他将背上插着的小旗甩给了身边跟着的二花脸,二花脸顿时带着人朝着关凌霄来时的方向去了,一行人行动如风、训练有素,顷刻间这片密林中只剩长生盟的少盟主和大花脸汉子二人。
    “为什么……”关凌霄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有了此问,但他心中着实平添了许多的不解。
    大花脸用脚尖挑起了手中的扎枪,又伸出手横空一抓,最后潇洒地将枪头甩向了林外的方向:“他们,是来杀你的;而我们,是来杀他们的。”
    说罢,大花脸又用左手拈了蓝色战袍的一角,原地转了一圈:“宋归潮派他们来杀你,又雇了我们将他们灭口。”
    “那你们为什么又放过了我呢?”关凌霄又把刀收了回去,他能看得出来,对方并没有敌意。
    “宋归潮不靠谱,但你还可以。”大花脸摇了摇头:“我们‘梨园’只和靠谱的人谈生意,替宋归潮杀了你,他迟早也会把我们‘梨园’推出来背黑锅。”
    “没有人会替雇主杀人还要替雇主背黑锅,梨园,更不会。”大花脸又道:“我们想只杀一个人,然后挣两个人头的钱,所以我们想和你谈一谈。”
    梨园,江南第一刺客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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