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朱翊镠依然陪着李太后,他们母子俩基本上都是聊着有关张居正以及改革相关的话题。
    只是,母子二人的情绪,或叫状态,很不一样。
    李太后的情绪沉重,所以状态显得低迷;而朱翊镠看似随意,他一直在安慰开导李太后。
    毕竟,一个是被迫接受张居正离京归乡,另一个是积极引导甚至怂恿张居正归乡。
    他打心里觉得,这时候张居正归乡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经历过一番病痛之后,这时候的心结也不在张居正,更不在万历皇帝,而在李太后。
    也就是说,思想工作难做的其实只有李太后一个人。
    “镠儿,你也不去与张先生饯行吗?”李太后忽然问。
    朱翊镠摇头,回道:“娘,孩儿今天一来不适合露面,二来该说的话也早已经对张先生说完了。”
    的确,即便李太后今天的心情十分平静,朱翊镠也没打算亲自去为张居正饯行。
    与张居正的关系,可是一直停留在为其治病上。
    ……
    乾清宫东暖阁。
    万历皇帝一个人在沉思,张鲸带着他的口谕前往张大学士府。
    自张鲸提到“亲政”,并解释说张居正离京将是亲政的第一步,同时李太后也在试探,万历皇帝便感觉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关键,他是满怀期待的。
    曾经在李太后面前表明过自己的心迹,结果换来“不到三十岁,休想亲政”这句话,而且当时李太后是以训斥的口吻。
    自此,他便将亲政这份心深深隐藏在心中。
    但并不代表他不渴望。
    相反,越是不让他亲政,他越是渴望。
    但凡未得到,总是最登对。
    所以,他很想知道在没有他们母子俩的旨意下,朝中究竟还有多少大臣为张居正饯行。
    无疑,万历皇帝相信张鲸的推断,也希望是真的。
    ……
    官员们陆陆续续来到自己的衙门点卯当值,只是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根本无心办公。
    那些资历较深的官员,不由得想起十年前高拱离京的情形,那时是多么的凄凉。
    记得李太后与陈太后罢黜高拱的当天,高拱的府第便被缇骑兵给包围了。第二天一早,在缇骑兵的呵斥下,将高拱逐出京师,一直监视到老家河南新郑。
    但相对于高拱,张居正的情形显然要好得多。
    虽然李太后与万历皇帝没有下旨文武百官为张居正饯行,但他的职位还保留着。
    张居正依然是首辅。
    而且,官员们看到的还只是表象和一部分事实。
    ……
    辰时。
    张大学士府早已人山人海,但到现场的除了维持秩序的兵卒,基本上都是百姓。
    如同朱翊镠所料,京城官员们还真没几个来的。
    即便真的想看张居正一眼,可因为主流的趋势是不现身,那几个来到现场的官员,也只能是扮作普通百姓混在人群堆里。
    辰时过半。
    “吱呀”一声,张大学士府的大门终于开启了。
    围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从张大学士府里最先走出来的是大公公冯保。
    紧随其后,是北镇抚司调度来的一队锦衣卫缇骑兵。
    人数大概是一个百户。
    当那队缇骑兵全部迈出了张大学士府后,只见游七领着一顶八人抬的大轿,从府里缓缓抬出来。
    毋庸置疑,里面坐着的人肯定就是首辅张居正了。
    轿子后头又有一个百户的锦衣卫缇骑兵,压阵的是大公公张宏。
    见冯保出来,原本集结于张大学士府前维持秩序的兵卒,迅速散开,驱赶人群,为张居正的轿子开辟一条大道。
    张大学士府位于纱帽胡同,此时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若没有锦衣卫开道,轿子根本抬不出去。
    “退后!”
    “全部退后!”
    “都给我退后,退后!”
    领头的锦衣卫千户不断呵斥围观的人群。
    张居正乘坐的轿子朝着纱帽胡同口一步一步挪动。
    冯保与张宏的神情都是肃穆。
    当然也包括护送的锦衣卫。
    这时候,谁也不敢露出一丝笑意或得意的神情。
    若清一色穿着白衣,俨然一队送葬队伍。
    “轿子里的是首辅大人吗?”
    忽然,也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卯着劲儿喊了一声。
    本来什么安静肃穆,无论是锦衣卫兵卒还是轿夫,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那一声叫喊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炸开了。
    “首辅大人,您的身子可好?”
    “首辅大人,能下轿见我们一面吗?我们好久没有见您了。”
    “对!我是您的邻居,自您患病后,各种声音纷至沓来,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张大学士府又长期戒备森严,若可以,请首辅大人停轿见我们一面吧!”
    “首辅大人,您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呀?请首辅大人停轿,见我们一面吧!”
    “请首辅大人停轿,见我们一面让我们心安吧。”
    “请首辅大人停轿!”
    “请首辅大人停轿!”
    “……”
    本来被锦衣卫驱散的人群,忽然又像有组织似的,一窝蜂地涌上来,将纱帽胡同堵了个严严实实。
    “让开,让开!”
    “退后,退后!”
    然而,这次锦衣卫千户的吆喝声不起作用。无论他怎么呵斥,那些人就是死活不肯让路,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
    没辙,冯保只好走上前去,尖着嗓子喊道:“都安静,安静,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立即有人回应:“不想怎样,我们只想见首辅一面。”
    “见了之后呢?”冯保又问。
    “确定首辅大人无恙,我们便让道,然后送他一程。”
    “对!既然没有朝廷官员来送首辅大人,那我们送就是了。”
    冯保喝道:“谁说没有朝廷官员来送?我不算朝廷官员吗?这些锦衣卫、兵卒,不都是朝廷的人吗?不让其他官员来,只是太后娘娘和陛下念及张先生,不愿意让他疲于各种不必要的应酬。”
    “我们只求能见张先生一面,请大公公成全!”
    “请大公公成全!”现场有些人认识冯保,纷纷恳求。
    “请大公公成全!”
    “我们并无恶意!恳请见首辅大人一面,只求心安。”
    “请大公公成全!”
    “……”
    冯保面含难色,其他人也全部停下,实未料到还有这么一出。
    此时的百姓越聚越多。
    不仅一条胡同快挤爆了,就连胡同上其它房屋窗户、阳台上,全都挤满了人。
    都在一个劲儿地呼喊,请求首辅大人露面一见。
    如果他们誓要相见,威逼的方式肯定是行不通的。
    然而,那些人又压根儿没有听劝的意思,讲理也行不通。
    好像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张居正下轿一见了。
    又不知是谁,忽然不嫌事儿大地喊了一声:“莫非轿子里头坐着的根本不是首辅大人?”
    这一声更了不得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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