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这一生最得意的事,就是他跟对了人。
    自李太后诞下朱翊钧升为贵妃时,他就紧紧抱住李太后的大腿。
    朱翊钧、朱翊镠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于公,他是司礼监掌印,即大内总管;于私,他像是李太后的家仆。
    皇帝朱翊钧总叫他“大伴”,潞王朱翊镠叫他“伴伴”。反正就是他们哥儿俩的儿时伙伴。
    两人对冯保如同家人一样。
    加上穆宗皇帝英年早逝,死时朱翊钧还不满十岁,朱翊镠不满五岁,某种程度上冯保其实也充当了“父亲”这个角色。
    所以,冯保内廷第一人的地位稳若磐石,无人能够撼动。
    除了两宫皇太后和皇帝皇后的寝宫,大内其它地方,他都能自由出入。
    就像来朱翊镠这里,通常不需提前禀报。
    朱翊镠对冯保这个太监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毕竟万历中兴的开创有他的一部分功劳。
    没有冯保的里应外合,张居正改革不会那么顺利。
    ……
    面对李太后焦灼的目光,冯保回道:“老奴请娘娘下旨,张先生的病只能由太医院的医生诊治。”
    “这是为何?”李太后追问。
    “伴伴可能认为张先生的病情不能让外人知道吧?”朱翊镠坐在床上看似漫不经心地抢了一句。
    这让冯保一愣。
    本来他进暖阁后目光一直在李太后身上,被朱翊镠横插一句,他的目光终于转了向。
    只是,冯保看朱翊钧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感觉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一向不着调没点儿谱的潞王居然能一下子猜中他的心思?
    就连李太后都是一副讶然的神情,望着眼前这个极不让人省心的儿子,冷斥道:“又没问你,你插什么嘴?”
    “……”朱翊镠被噎了一下,敢情刚才几声“娘”是不是白叫了?
    难道对历史上的孝定李太后有什么误会?真怀疑这具身躯是她亲生的吗?
    “娘娘,潞王爷说得对!”冯保很认真负责地道。
    哟呵,这个冯保被许多人称之为“一代闲相”不是没有理由哈,说话还挺讨人喜的。
    朱翊镠投过去感激的一瞥。
    冯保接着说道:“娘娘,自张先生得病后,朝廷官员就竖起耳朵到处打听小道消息,张先生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还有人出大价钱买张先生看病的药方呢。”
    “这又是为何?”
    “娘,道理还不简单吗?”个中情由朱翊镠知悉。
    他侃侃言道:“从药方中就可以看出张先生到底得的什么病呀。若是小病,那些人当然不敢胡来,可若是不治之症,那他们就会另寻靠山了不是?”
    “潞王爷说得太对了!”冯保忍不住称赞,继而又恨恨地道,“朝廷那些官员,一有风吹草动,就纷纷为自己前途着想,犹如一盘散沙。”
    李太后点点头,她秉持国政已有些年头了,当然清楚,“那冯公公的意思是?”
    “请娘娘懿旨,张先生的病只能由太医院的郎中看,而且告知他们张先生的病乃朝廷最高机密,凡给张先生看病的郎中,不得以任何理由对外人透露病情。谁敢违抗,严惩不贷!”
    说到最后八个字时,冯保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子杀气。
    这特么是个狠角儿啊!朱翊镠不由得暗自感慨。
    “还是冯公公想到周到!”李太后的目光中尽是感激。
    由此可见,她对张居正的感情有多深!
    “娘,伴伴的话是很有道理,但孩儿觉得有三处不妥。”朱翊镠一本正经的样子。
    使得李太后和冯保双双将目光投向他,都是满眼的诧异。
    只是诧异的点有所不同。
    李太后是诧异儿子发烧醒来后好像话多了,而且还愿意倾听,原来可不是这样。
    冯保则是诧异潞王今儿个怎么还能指点起他来?关键是,说得还正合他意,怪哉!
    见儿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李太后表面冷峻,内心欢喜,有心给机会想试儿子一试。
    先且听儿子说说也无妨,于是问道:“冯公公说的哪儿不妥?”
    朱翊镠感觉这时候可以小试牛刀一把,毕竟是为张居正好嘛。
    尽管他非常清楚,时间到了万历九年末,张居正的病已经无力回天,谁来怕是也救不了。
    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张居正多活一天,大明王朝的国祚就能多延续些时日。
    研究明史的专家不少人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大明王朝国祚两百七十六年,后七十六年可以说是张居正一人撑起来的。
    尽管这说法未免有些夸张,但可以看出张居正对大明王朝后期历史的至关重要性。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朱翊镠是同意这个说法的。
    张居正多活一天,对大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朱翊镠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如是般回道:“娘,第一,张先生的病不能如伴伴所言,只交给太医院的郎中诊视。”
    “为何?”
    李太后和冯保同时追问。
    朱翊镠不禁想到刚才给他扎针的那个死太医,简直狗屁不通昏庸无能,他不客气地回道:
    “太医院的郎中,十个有九个是药呆子,开出的汤头吃不死人,但也救不活人。”
    “京师向来有几句谚语:翰林院的文章,武库司的刀枪,光禄寺的茶汤,太医院的药方。这四句话专讽他们名不副实。”
    “所以,太医院的郎中不能太相信。他们平时是给皇室、宫妃、大臣、外宾等人诊视为主,难免中规中矩,出不了好活儿。”
    李太后和冯保听了面面相觑,都感觉自己做梦一般:潞王说话何时变得如此有条理?而且还掷地有声毫无胆怯之色?
    尤其是李太后,她对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每次与之对话时,只要说到读书与政事,儿子就像被阉了的鹌鹑。
    要不就是装头疼装病,反正就是一副死相,可今天说话……且不说有理无理,儿子眼中居然有光,那是自信之光。
    这让李太后着实感到惊讶。当然,惊讶中也带有喜悦。
    毕竟,谁不想看到自己儿子进步、优秀呢?
    “娘,孩儿说得可有道理?”朱翊镠脸上洋溢着几分得意之色,像是在炫耀似的。
    李太后将内心的那份喜悦刻意压住,平静地道:“那刚才给你扎针的胡御医……”
    一句话没说完,只听朱翊镠脱口而出:“庸医!”
    还不解恨似的补充道,“那个绝对是庸医!”
    李太后脸色一沉,责斥道:“又开始胡说。”
    冯保立即帮衬着说道:“娘娘,不过潞王爷说的那几句谚语,好像还真有一定道理诶。”
    李太后冲朱翊镠一抬手,“你接着说,还有哪两处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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