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解忧点点头,正想说点什么,外面有人在大喊:“解忧郎,郡王让你聚会!”
    白解忧一听这眉头皱了起来。
    李继勋自然知晓为何。
    这个范阳郡王就是史思明的幼子史朝清,由于其长子史朝义长期跟着他在外作战,留守范阳的人就是史朝清。
    前面说过,幽州之地,胡人、汉人几乎各半,胡人将领更是众多,史思明在担任平卢军使的时候就洞悉了这一点,便在耿仁智的谋划下采取“亲近汉人,以弱胡儿之势”策略。
    于是他便娶了幽州豪族辛氏女,辛氏女为他生下史朝清,由于这一点,在他心里竟起了让史朝清担任世子的心思,因为长子史朝义是胡女所生。
    得到安禄山“病死”(根据安庆绪宣告)的消息后,史思明突然预感到了什么,他将手下三万精锐开到了河北道的腹心之地——莫州。
    这是因为,在安禄山病死之前,他虽然暗中控制了平州、檀州、幽州、蓟州、易州等河北道北面五州,但还不敢将其它地方全部拿下。
    安禄山一死,他就顾不得这许多了,由于井陉口以东的恒州(石家庄)、定州控制在大将张忠志手里,而张忠志就是以前他在奚部捉生时诳来的奚部大酋之一的张锁高的义子,由于张锁高以及依附于他的奚部牧户大多都在恒州、定州两地,张忠志手下是有一支强悍的奚部骑兵的。
    加上他本身就是安禄山册封的“中山郡王”,史思明也不好在大敌未除的情形下掀起阋墙之祸,只是以上述几州为根基待机而定。
    安禄山一死,他就顾不得这许多了。
    在时下的叛军阵营里,眼下能够在野外浪战的部队眼下并不多,长安、洛阳各有两万人左右,还有南阳的万余军力,准备经略荆襄以切断大唐通过武关联络关中、荆襄江淮江南之间的路线,让偏隅于灵州的唐庭得不到江南粮草、钱财的补充。
    加上驻扎汴州准备经略江淮的万余人马,河南的叛军主力实际上只有六万左右。
    而在河北,除了史思明手下的三万精锐,还有张忠志的一万精锐,康孝忠的一万留守军,以及布置在沧州、魏州监视大唐河南道东部(山东)的万余军队,总数几与南面相等。
    但史思明手下这三万人是以曳落河、契丹直为核心搭建起来的,不但人数多,战力也颇为强悍。
    史思明统兵,以放纵士卒烧杀淫掠著称,在他看来,只有这样的士卒才算得上“锐卒”。
    安禄山在得知留守幽州的节度副使贾循准备叛乱,河北道诸州纷纷响应后,立即派史思明北上平叛起,史思明以五千精锐为基础,沿途不断攻击各城,招降纳叛,队伍一度膨胀到十万人之多。
    平定河北诸州后,他通过这种特殊的法子历练下来的队伍锐减到六万人,不过整个河北道的丁口也锐减了一成!
    这六万人在与刘客奴的平卢军、李光弼的河东军、郭子仪的朔方军战斗中又损失了一半,但留下来的都是极为强悍的精锐,在他看来,一点也不亚于安禄山一开始南下时带着的养精蓄锐好几年的队伍。
    时下已经来到至德二年(757年)的秋初,虽然在耿仁智的劝说下史思明准备投降大唐,不过作为叛军阵营威望仅次于安禄山的大将,他心里很是明白,就算投降了大唐,他这周王的封爵、控制的地盘也不会少多少。
    于是,趁着安庆绪还没有反应过来,尽量将河北道诸州都控制在自己手里才是上上之策。
    莫州,后世任丘县莫州镇,此地地形极为关键。
    往西,有唐河、滹沱河与张忠志控制的恒州、定州相连,往东,有大运河与沧州以及以南诸州相连,依着隋唐两代对大运河的依赖,大运河附近稍大一些的河流自然全部与其连通了。
    于是,控制了莫州,就能睥睨整个河北道,进而放眼河南道!
    而且,莫州境内就是连通诸河的狐狸淀(后世白洋淀),附近水草丰美,农牧皆宜,还有大量的芦苇和水产,往来运输军资也很方便。
    在如同奚日越所料,他将史思明的亲信耿仁智击杀后,并没有受到史思明的激烈反应,反而派人温言抚慰,还将奚日越质押在幽州的家眷送到妫州,对于眼下的他来说,稳住整个河北道大平原才是重中之重,区区妫州若是能稳住自然是好,若是不能稳住,也无伤大雅。
    他的军队只需用少量军队控制住桑干河河关和居庸关,妫州就毫无能为。
    但安禄山一死,大唐必定有所反映,届时若是安庆绪不敌返回河北,自己的地位就会受到大幅削弱,这才是他所担心的——安禄山手下的能臣大将多半还是在安庆绪手里。
    诸如安守忠、田乾真、崔乾佑等大燕三杰,加上李归仁、阿史那承庆两部胡人部队,依旧以安庆绪马首是瞻,他史思明想要稳住自己眼下的地位并不容易。
    此时的他由于存了投降大唐的心思,还没有想到“唇齿相依”那么远。
    他一离开,史朝清就彻底放肆起来了。
    前面说过,史朝清手下有四个营头,阿史那玉的银鞍卫、李继勋的摩尼卫、高鞠仁的幽燕卫、张献甫的团练精锐,不过他自己手头也有一个百人左右的精锐小营,都是他看中的留在幽州的叛军将领子弟。
    这些人与史朝清年龄相仿,都约莫十八九岁,平素都着锦袍,挎镶着瑟瑟石的宝刀,远程武器却不是弓箭或者强弩,而是弹弓。
    一种用铁胎硬木做出来的弹弓,可以发射大约一两重的铁弹,也需要力大者方能施放,就算史思明在幽州城时,史朝清也是带着这百人招摇过市,随意用手中的弹弓击打路人,从高官到奴隶,很多人都被他的铁弹击打过。
    史朝清称呼自己这一百人为铁弹营。
    作为史思明的儿子,史朝清生得异常健壮,力大无穷,以前他与高鞠仁、辛万年都参加过跳荡营,高鞠仁高居第一,第二名就是他史朝清!
    他的表兄,幽州辛氏的杰出少年辛万年名列第三,当时这三人都才十五六岁,眼见得自己麾下不仅谋臣如雨,猛将如云,连带着第二代也极为不凡,安禄山自是“龙颜大悦”,没准也坚定了起兵造反的决心。
    眼下辛万年正是这支铁弹营的头目。
    当然了,由于自己手下还有几支卫队,史朝清闲逛时也会将他们中的一些人叫上,一起游乐,什么强抢民女,暴打路人那都是寻常见,当众宣淫,当场杀人也不少见。
    而白解忧由于年纪与他们相仿,自然成了经常参与其游乐的对象。
    听到这喊声,白解忧只得站了起来,李继勋也没有阻拦,他沉声说道:“小心应付”。
    白解忧点点头,很快就来到范阳仓外面。
    刚走出大门,一阵轻啸便随风而至!
    白解忧立时便意识到那是什么,因为此时站在大门外的正是一群锦袍少年,当中那位的正是举着弹弓的史朝清!
    史朝清向他施射了一枚铁弹!
    他内心大怒,不过面上却只能装出一副笑脸——那枚铁弹“啪”地击打在他的额头上,立即便出现一个大包!
    这就是史朝清了,他喜欢用铁弹打人,但从不打死人,他最喜欢击打的并非寻常路人,而是自己的手下,但凡有躲闪者,便立即罢黜出军营,然后或扔到西山矿场挖矿,或去王府马厩喂马。
    稍有违抗者,不但自己要遭殃,连带着全家都要遭殃。
    白解忧心里一万匹草利马源源不绝飞过,面上却只能挂着笑容,还要小跑着来到史朝清面前单膝跪下,“王爷,职部这厢有礼了”。
    史朝清身材中等,但极为健壮,加上面容清秀,乍一看,是一个寻常的富家公子哥,但实际上他却是掌控着幽州城几万人马以及阖城丁口性命的人,他能拉动四石力的大弓,能在马上挥舞十五斤重的马槊冲锋,杀死一个寻常人如同碾死蚂蚁那般轻松。
    史朝清依旧笑嘻嘻的,他用左手抚摸着白解忧白皙的面庞。
    “解忧郎,可惜了,起了这么一个大包,咱幽州城的女子要少些念想了”
    说说吧便哈哈大笑起来,起身后的一众铁弹营的少年也附和着大笑起来,其中一位少年笑的最为猥琐。
    那人叫朱泚,身材矮壮,今年才十五岁,却是史朝清最得力的帮凶。
    不过也有两个人没有笑,其中一人就是跳荡营的统领,史朝清的表兄,被封为广平公的辛万年,身材修长挺拔,面色阴冷,他不笑倒不是对史朝清的行为不齿,而是他平素就以阴狠毒辣著称,最喜欢暗中使绊子,由于他外表颇佳,皮肤白皙,被人称为“玉面狐狸”。
    但千万莫要小瞧了此人,他是跳荡营的第三名,又精通律令,折磨起人来一点也不亚于史朝清。
    还有一位少年约莫二十,生得五大三粗,他倒是真正不齿史朝清为人的人,由于此人代表着来自霫部的胡人后代,其父对史思明忠心耿耿,最后被史思明收为义子,塞在史朝清的队伍里,名义上是陪伴他,实际上是约束他的。
    尚可孤,今年二十岁,来自霫部宇文鲜卑部,本来姓宇文,后来改成“尚”姓。
    尚可孤一家在张守珪时代就迁到幽州了,与孙秀荣完全不搭杠。
    此人虽然没有参加跳荡营,但弓马娴熟,一手铁枪,一手铁鞭在铁弹营里也异常突出,加上又是史思明亲自任命的,于是放眼整个幽州城,就只有他敢对史朝清的所作所为表达不满。
    史朝清也不在乎,此人虽然对自己的行为不满,但一旦自己遇到危险,第一个冲上去的还是他,故此,他暂时容忍了。
    但白解忧显然没有资格在史朝清面前表示不满,他只能强忍着。
    虽然脸上生疼,但白解忧只能笑着问道:“王爷,今日去哪里?”
    史朝清看向朱泚,那少年长着一脸粉刺,加上一脸横肉,看起来十分丑陋,此时正带着一丝淫邪的笑容,“还能是哪里?自然是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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