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来临,收获季节到了。
    康城周围,白色的棉花掩映在金色的麦田里,而那密水在经过了波悉山雪顶最后一次消融后,已经渡过了最后的丰水季节,河水稳定在平静、清澈的状态里,在雪白芦花掩映下也煞是好看。
    芦苇,以前被的敌人用来编制袋子、绳索,并作为燃料,眼下又多了一个功能。
    造纸。
    康县新招募的少年兵,以前的农奴子弟康孝荣回家了,他要帮助家里收割小麦、棉花,还有在河边收割芦苇。
    碎叶军入主河中后,取消了以前河中贵族向农奴收缴梣树杆以及葡萄的税赋,而改成收购,当然了,在当前的情形下只能是平价收购。
    无论如何,都比以前好的太多了。
    与所有历史上的农奴一样,康孝荣以前是没有名字的,只有类似于汉人狗剩,女真人岳托那样的好养活的贱名,眼下按照碎叶军的统一部属,他被招募他的碎叶军取了康孝荣这个名字。
    一开始他也是懵懵懂懂的,不过在最近一个月他在军营里学了一些汉字后,便有些明白了,孙秀荣是碎叶军最高领袖的名字,孝荣,就是要效忠孙秀荣啊。
    对于这一点,从小作为祆教徒的他来说并没有丝毫不适,以前,按照教义的要求,作为祆教徒的他们是要终身效忠祆教的最高神阿胡拉.马自达的,而在人间,他们要听从教主以及各路使者的命令。
    若没有碎叶军的存在,在未来可见的几百年里,显而易见的是,他们除非皈依其它宗教,终其一生很难翻身。
    何况,当村民们将心中的疑惑向拿着羊皮卷的乡长或村长说出来,他们做出了解答后,教主和各路使者的威望顿时一落千丈。
    一种被孙秀荣以及怛逻斯的部分投靠他的祆教子弟从新诠释的教义正在河中一带流传。
    此时,原本该教的光明尊者、教主却成了大食教的大伊玛目,正在吐火罗地区传教,当然了,在白天,他传授的是大食教,而到了晚上,则在秘密为祆教徒解惑。
    在河中惨败之后,并波悉林接受了教训,决定凭着呼罗珊到夷剌地区(德黑兰)的财富、人口暗中与哈里发作对,大呼罗珊总督实际上成了这里的王。
    失去河中地区后,并波悉林不能再失去吐火罗了,于是在他的号召下,大食教在吐火罗地区的强行推行提前进行了,这激起了当地祆教徒的广泛反对,在最大的帕坦人部落卡里姆家族的领导下,吐火罗地区爆发了大起义。
    在碎叶军暗中源源不绝的武器和粮食的支持下,卡里姆不仅稳住了形势,还事实上占领了吐火罗的广大乡村、山地草原,大食人最后蜷缩在群山峻岭中的河谷城堡里瑟瑟发抖。
    就如同后世在此地反复出演的英国人、苏联人、美国人一样。
    事情正在朝着有利于碎叶军一面发展。
    当然了,与原本的历史相比,阿姆河上游以北的地区此时不是在大食人手里,而是在大唐手里,得知碎叶军大败大食之后,高仙芝稍稍按住了心中的躁动,决定将以赛迦申城为中心的五识匿国打造成大唐牢固的前进基地,也开始了一段以经营为主的时期。
    五识匿国,实际上就是以后世杜尚别、泰尔梅兹、库尔干秋别为主的绿洲地带,由于附近的大山终年积雪不化,从无水源缺乏之虞,在高仙芝的苦心经营下,渐渐形成了气候,有了识匿国这个前进基地,唐军就不需要再翻山越岭对诸国进行惩罚了,在加强到大约八千人的军力后,大唐对此地的经营已经开始向安西四镇看齐了。
    此乃后话,不再赘述。
    “回来了?”
    见到穿着一身军装的康孝荣回来了,老爹先是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赶紧将他拉到屋子里。
    “阿爹,你这是作甚?”
    “儿子,听说奴户子弟进入军营后,干的都是下人的活计?怎地还给你们发了这身衣服?”
    一听是这个,康孝荣笑道:“那都是以前失去土地的人造谣,瞎传的,儿子自从进入军营后,与贵族老爷的儿子、匠户的儿子、牧户的儿子接受的训练一模一样,吃的也是一样,一个班,咳咳,也就是十个人住一间大屋子,用的衣被也完全一样,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歧视!”
    “真的?”
    “自然是真的,反而是有些以前耀武扬威的少爷们由于吃不了苦,有的当场被开出军营,有的经常受到责罚”
    老爹仔细看了看儿子,见他身上并没有伤痕等,反而因为在军营里吃得好,训练的当,整个人显得相当精神,便信了他的话,抓住他的手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康孝荣反问道:“阿爹,你听到的话都是谁说的?”
    阿爹摇摇头,“算了,也不知晓这碎叶军能够撑到几时,你阿爹年少时,这里还是突骑施人的天下,等你出生了,又是大食人的天下,接着又是这碎叶军,碎叶军虽好,但到底能干多长还真说不准”
    康孝荣笑道:“别的我不敢说,但这碎叶军肯定是最长的”
    “这是为何?”
    “阿爹,你想啊,这碎叶军号称是普通民户的军队,一切都是为了民户,自然会得到民户的拥护,再者,碎叶军武力强大,以前在这里就有十一个三千人的营头,眼下又在各国招募了十四个营头,虽然都是少年兵,但吃得好,训练足,军将很少打骂士卒,家里又衣食无忧,在这种情形下奴户出身的士卒岂有不拼命训练的?”
    “还有,碎叶军在军营里由虞侯教授读书识字,虽然教授的是唐语,但毕竟是读书识字啊,今后儿子就算退伍了,也能在官府或者乡下寻摸一个职务干干,因为碎叶军也是初创,会读书识字的人并不多,官府大量的底层官员都来自退伍或者受伤的军卒”
    “再者,除了骑马射箭、操练刀枪,碎叶军明显高出大唐、大食的就是火器,阿爹啊,你信的是什么教?”
    阿爹作势一巴掌扇了过去,康孝荣笑嘻嘻地避过了。
    “阿爹,我教最尊崇火焰和光明,而大都护的军队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将火用在武器上的,你老知晓这预示着什么?”
    老爹心里一凛。
    虽然他只是底层信众,但祆教大致的情形还是知晓的。
    “琐罗亚斯德是本教大神阿胡拉.马自达一次胜利的结果,又是本教的先知,他一千年生一个儿子,其中第三个儿子是本教的救世主,也就是民间所称的光明使者,但这个光明使者是谁并不确定,按照儿子的说法,大都护岂不是最可能的光明使者?”
    “而最可能的光明使者在民间就是先知的子孙!是可以一统教派建立国度号令天下的,也是死后唯一确信进入本教第四重天堂——永恒天堂的,并作为接引使者引导其他人顺次进入第一重善思天,第二重善语天,第三重善行天的,并可向阿胡拉大神建议是否能够进入永恒天的!”
    想通了这一点,老爹豁然开朗。
    而康孝荣得知的一切,自然少不了军营里都虞侯根据祆教教义的循循善诱。
    康孝荣家里还有四口人,他的上面还有一个成了家的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加上老爹、老妈依旧在盛年,收割起三十足亩的棉花、小麦、苜蓿起来非常迅速,何况今年主要是为自己收割,这速度自然也快得多。
    不仅仅是康孝荣家,几乎所有的奴户家庭多半如此。
    康孝荣家不到一周便将所有的庄稼收割完毕,还将晾晒好的三成粮食、棉花、苜蓿送到了城里,由于他的假期只有一周,老爹赶紧催他回去了。
    这几日,由于确信收获的七成粮食都是属于自己的,康孝荣家破天荒一日吃了两顿,康孝荣临行前,问他老爹:“阿爹,接下来地里将要如何处置,一切都要听村长的,切莫自行其是”
    老爹一边贪婪地闻着自家用石头砌筑的粮仓散发出来的粮食浓郁的味道,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知道了,你走后,我还要与你哥哥一起去村长家帮忙,他家才夫妇两个,却分了五十亩田地,要干到何时才能干完?”
    康孝荣点点头,“也是,听说本村的村长是以前怛逻斯从军的奴户出身,才不到三十岁,在一场战事里伤了大腿,一瘸一拐地,赶紧去吧”
    康孝荣走到庄子里的街道上时,放眼望去,遇到的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与之前见惯了的枯瘦、黝黑面庞上呈现出来的麻木神情浑然不同。
    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这不,刚要走出庄子的大门,他遇到了一个人。
    威瑟斯,以前给领主看护庄子的庄头的儿子,他家实际上也是奴户,不过因为能言善辩,被领主看中提拔为庄头,实际上还是奴户身份,不过不用自己种地罢了。
    碎叶军入主后,哪能分得清谁是奴仆,谁是奴户,便给他家也分了三十亩地,威瑟斯家已经很久没有种地了,面对着三十亩地如何吃得消?
    何况以前他作为庄头在作威作福,奴户们对他都恨之入骨,故此,并没有任何人帮他家收割。
    眼下庄子里除了他家以及新上任的村长家尚未收割完毕,其他家都完成了,在忙完一天后,累的气喘吁吁的威瑟斯躺在大门附近的大杏树下歇息,见到康孝荣后眼里也不时投来不善的目光。
    康孝荣顿时意识到是谁将那些谣言传出去的了。
    他三两步走到威瑟斯面前,一把将他拎起来,抬起拳头作势要打他,嘴里还说道:“若是让我知晓是你在背后嚼舌根,小心揍死你!”
    威瑟斯不甘示弱,此人以前见到他大气都不敢出,眼下却趾高气扬,怎能不让他火冒三丈。
    他也低声吼道:“放心吧,主神对人间各业都有规定,死后才有可能进入天堂,你等忤逆犯上,死后一定会受到达雅娜的审判进入地狱,终身不能翻身!”
    原来按照祆教教义,教徒死后,会根据生前的行为分别受到少女和女鬼的引导,受到少女引导的,会进入天堂,至于进入何重天堂,则需要看真正的光明使者,也就是琐罗亚斯德的每千年所生的第三个儿子判定。
    而达雅娜就是恶鬼之神,负责判定进入几重地狱。
    听到这话,康孝荣原本心里一凛,半晌便缓过神来,他说道:“军营里的都虞侯手里都有完整的羊皮卷教义,按照他的说法,只要遵从教义,一心向善,并忠心拥护光明使者,死后就会升到天堂,眼下大都护是公认的光明使者之一,你难道不认可这一点?”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很快就消失在远方道路上。
    威瑟斯的气焰暂时消停了,但他眼中的怒火依旧在闪烁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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