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德鞬山以北,有一条大河在东北亚历史上独一无二。
    色楞格河,此时的名字叫做娑陵水。
    娑陵水的上游有两条支流,其一叫嗢昆水,就是后世的鄂尔浑河,是突厥人、回鹘人的圣河,她的意义与另一条支流独乐河(后世土拉河)对于匈奴人、鲜卑人的意义一样。
    后世蒙古国的首都就位居独乐河北岸,在其西南处,就是有名的狼居胥山。
    嗢昆水上游,由于刚出乌德鞬山(杭爱山),支流极其众多,其中有两个地方对于回鹘人来说又极其重要。
    一个地方就是在现在的回鹘王庭,后世哈尔和林附近,有九条支流或小河,河水附近生活着九个部落,其中最有名的有两个,一个是药罗葛,一个是葛萨(与如今黑海北岸的科萨汗国大有关联),这九个部落号称九姓回鹘。
    在九姓回鹘的北边是另外十条河流,住着另外十个回鹘部落,号为十姓回鹘。
    当然了,突厥汗国灭亡后,已经没有了十姓回鹘了,随着药罗葛氏的崛起,眼下回鹘汗国只承认九姓回鹘,并将除了药罗葛氏之外的八姓分封到乌德鞬山、鄂尔浑河流域、独乐河流域,统治那里的包括仆固部、同罗部在内的九姓铁勒,也即回鹘外九姓。
    当然了,在突厥汗国时代,所有的回鹘人都是突厥人的附庸,没有什么九姓不九姓的,九姓、十姓都是突厥汗国灭亡后才开始称呼的。
    在以药罗葛氏为首的内九姓回鹘所在的嗢昆水附近,地形十分奇特。
    在其北面,是一处宽约二十里,溪流纵横交织而成的沼泽地,南面五十里处就是以前的突厥牙帐,现在的回鹘牙帐,或者回鹘王庭。
    回鹘王庭南面是大山,王庭以北的嗢昆水两岸,是宽约三十里的宽阔、平坦的河谷地带,眼下自然是上好的牧场。
    河谷两岸远处则是连绵不绝的山体,此时的山上松树、杉树、桦树密如织网,再上面则是高山草原,加上河谷宜牧宜农之地,还真是绝佳的场所。
    这里的鄂尔浑河只是大鄂尔浑河的一支,还是正中间的一支,在其东边、西边各大约百里处还有两支,都是大河,这三条鄂尔浑河自然各有名字,不过此时统一称嗢昆水。
    三条嗢昆水之间的草场约莫上万平方公里,以其优质的草类,养活一万户牧户绰绰有余。
    眼下这里正是药罗葛氏的牧场。
    北有沼泽地,东、西、南三面是山地,可谓易守难攻,就算游牧部族出身的突厥人也认为此地得天独厚,故此将王庭设在这里,回鹘人也萧规曹随,何况他们以前暗地里就自称那甚“九姓回鹘”、“十姓回鹘”。
    与苏希杰的消息略有不同的是,眼下的回鹘王庭附近,除了草场,还有大片的农田!
    这里面自然有那位来自波斯的前密特拉原始祆教教主、现摩尼教教长,已经被回鹘大汗尊为国师的贾巴尔的功劳。
    得知贾巴尔竟然成了强大的回鹘汗国的国师,总坛同样设在河中的摩尼教教众承认了他的地位,并纷纷前来投靠,摩尼教徒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大量的商户,还带来了一些虔诚的摩尼教粟特人农户。
    实际上这里在后世就是蒙古国不多的优质农地之一,并不是新唐书上所说的那甚“甚苦寒,不耐耕作云云”,至少种植黑麦全无问题。
    这一节,是苏希杰的情报里所没有的。
    当然了,药罗葛氏霸占着乌德鞬山最有优质的牧场,自然是将回鹘人、铁勒人中丁口最多的牧户全部迁到了这里,其中就有善于饲养极耐寒骨利干马的骨利干人。
    骨利干马,就是后世雅库特马的前身,当然了,此时的骨利干马不需要忍受像后世雅库茨克那样的极寒,只需要忍受小海(贝加尔湖)附近的严寒罢了,饶是如此,这样的马匹耐寒程度还在突厥马(后世蒙古马)之上。
    商户、麦田、骨利干马,三者加起来,让药罗葛氏大酋骨力裴罗自然能够拥有一支数量高达万人的常备军!
    这还不算。
    从药罗葛.菩萨开始,药罗葛氏有名的大酋层出不穷,牢牢占据着内九姓回鹘的王座,当骨力裴罗一统乌德鞬山和娑陵水流域时,再以其余八姓分居各处,以统摄外九姓回鹘(铁勒)时,其安稳程度比想象中要牢靠得多。
    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无论是内九姓还是外九姓,大多都是讲古代突厥语的部族,风俗习惯也大致相同(以前的薛延陀略有不同),从一个部落转到另外一个不要太容易。
    残酷的灭族战争让内外九姓之间的融合加剧了,于是,除了一部分南迁的同罗部、仆固部以及依旧盘踞在大湖区域的葛逻禄人、克鲁伦河北岸的拔野古人,以药罗葛氏为首的回鹘人已经初步稳定了这一带的形势。
    但稳固形势不意味着他们能南下攻击正在艰难蹒跚着的碎叶军。
    今年五十岁的骨力裴罗也是这么想的。
    在嗢昆水北岸一座白色大帐里,一脸病容的骨力裴罗勉强直着上身在听他的两个孙子以及一个女儿说话。
    活到五十岁,对于漠北的人来说实在是难得的长寿(像暾欲谷那样活到八九十岁的不啻是一个怪物),但眼下的他知晓自己的命不久矣。
    就在前几日,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雪袭击了王庭附近,之后他就病倒了,连日的低烧以及不停地咳嗽已经让他昏昏沉沉了,但他不敢大意,每日依旧强撑着在大帐里听两个孙儿说话,当然了,与其说是在听孙儿说话,不如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赶紧将自己一肚子“有用的东西”教授给两个孙儿。
    眼下,坐在他左下首的是他的长孙,药罗葛.叶护,也就是后世带着骑兵救援长安的那位叶护太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对于游牧部族来说,十六岁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叶护的对面坐着他的弟弟移地健,后世的牟羽可汗。
    历史上,唐肃宗将自己的亲女儿宁国公主嫁给他父亲默延啜,默延啜此后又向他的次子移地健求亲,最后只嫁了仆固怀恩的女儿,那时叶护太子已经死了,而叶护太子是大唐的救命恩人,没有嫁皇帝的亲女儿而是仆固怀恩的女儿,这其中有没有叶护的因素?
    如果叶护没有得罪默延啜并得以继任回鹘大汗,作为大唐的忠义王、真正的救命恩人,叶护一定会娶到大唐的嫡亲公主的。
    紧挨着骨力裴罗坐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风姿绰约的漂亮女人,此女正是骨力裴罗的三女药罗葛.阿丽娜。
    阿丽娜,云彩之意,今年二十六岁,原本是嫁给突厥大汗乌苏米施可汗为可敦的,乌苏米施可汗死后就被骨力裴罗接回到王庭了。
    阿丽娜十八岁那年就嫁给了乌苏米施,虽然不是大可敦,不过作为可敦之一,也有丰富的从政经验,在骨力裴罗的想法中,若是自己突然病逝,让阿丽娜留下来辅佐叶护也是既定方略之一。
    从这几日自己与阿丽娜的交谈中,他感觉到阿丽娜相当不错,甚至不亚于暾欲谷的女儿婆匐,故此,他对她也寄予了厚望。
    眼下,骨力裴罗正在与她三人讨论霫部的事。
    “大汗”,说话的正是叶护,作为年过十五岁的长孙,眼下的他在失去一直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后反而因祸得福,十分受其祖父的重视。
    “既然孙秀荣声明要回到怛逻斯,我等便坐视其西去便是了”
    骨力裴罗虽然昏昏沉沉的(历史上,他在明年死去),不过听了此话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仅怒喝道:“难道你就丝毫不愿意为你父亲报仇?”
    他这样说自有他的道理,叶护骁勇善战,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眼下竟然这么说,可想而知他对乃父的怨念有多大。
    叶护一惊,赶紧跪下,“大汗,不是孙儿不想为父亲报仇,实在是力有未逮啊,碎叶军超过两万人,彼等抵达浑义河时,我等侦骑也抵近偷偷查看过,虽然跋涉两千里,战马并没有掉多少膘,可想而知彼等随身携带了不知多少粮食”
    “若是我等常备军全体出动,也就是一万人,彼等完全可以以一万人迎战,留下一万人护卫家眷,加上那甚天雷地火,我等常备军不见得打得过啊,一旦失败,内九姓王庭就危险了!”
    骨力裴罗不置可否,将目光投向移地健。
    移地健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如何洞悉这些大事,何况他以后也是一个寻常之人,不过既然祖父问起,又对兄长发火,便回道:“不如派一支轻骑兵骚扰彼等?”
    “如何骚扰法?”
    “咳咳,彼等天雷地火厉害,远远出现在其左近,让其不得安宁就是了”
    “......”
    “副汗”,阿丽娜此时说道,“女儿的建议是,派一名使者前去就是了”
    “哦?怎么讲?”
    “孙秀荣在檀石槐台击败我部与唐人联军,虽然将我回鹘健儿就地烧毁,但还是将长兄默延啜的遗体送还了,这显示了他并非是一个不通情理之人”
    “彼等堂而皇之从乌德鞬山南麓通过,若是我部没有任何表示的话一定会被外九姓看轻,但若是派出一名使者,让其对孙秀荣严词指责,以孙秀荣的智慧,不会不明白这里面的意味......”
    骨力裴罗心里不禁长叹一声,暗忖:“我回鹘健儿何时竟然要做出与汉人一样的行径?”
    不过形势比人强,他病体沉重,若是骤然逝去,就凭他姑侄几个能否执掌大局还真不一定。
    于是,就像阿丽娜说的一样,派出使者言辞斥责孙秀荣就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因为他承受不起自己唯一的一支常备军再次覆灭的可怕结果。
    半晌,他缓缓说道:“那你看派谁去斥责好?”
    阿丽娜说道:“副汗,您的侄孙顿正好从长安回来不久,他是万骑营出身,通晓唐语,又是年富力强,你看......”
    骨力裴罗眼睛一亮,所谓他的侄孙,是他的哥哥伏帝难的长孙,名字叫药罗葛.顿。
    前面说过,漠北有四部南迁到甘凉一带,其中就有回鹘部落,后来成为甘州回鹘的一部分,伏帝难就是他们的首领,而骨力裴罗是漠北回鹘的首领。
    得知自己的弟弟在漠北做大之后,伏帝难赶紧将他的儿孙派了一些过来,其中最杰出的自然就是顿了,顿来到漠北之后,任职“莫贺达干”,后来也曾闻名回鹘部落。
    伏帝难是在檀石槐台之役发生后将顿派过来的,自然也有窥视“大宝”之意。
    想到这里,骨力裴罗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也好,就派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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