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河下游三角洲西部边缘,上次孙秀荣与乙室钵相见的地方。
    自从在自己的牧地边缘发现了刘龙仙一伙的尸首后,乙室钵每日都是在惶惶不安中度过的。
    他自然知晓是有人嫁祸于他,不过他却无法辨别到底是谁嫁祸给他的,结合弓月部西迁的事情来看,答案其实呼之欲出,不是弓月部就是孙秀荣,抑或两者都有份。
    这两个势力都不是区区沼泽地葛逻禄部能够抗衡的,自从弓月部占住其西边后,他的北边是摄舍提部,东边是胡禄居部,南面是阿利施部,加上夷播海的阻隔,沼泽地里虽然稳妥,但却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为防不测,他准备联络更远的突骑施可汗莫贺达干以及阿悉结部的都摩度,准备向这两位输诚,莫贺达干倒是一口答应了,不过他与莫贺达干和之间还隔着弓月和阿利施,莫贺达干就算支持他也得先越过这两部才行。
    与他的境地相差仿佛的是阿利施部落,他不是右翼五大部之一,只是依附于吐火仙的小部落,不过酋长出自阿史德家族,在西突厥余部略有些威望罢了。
    自从热海北侧的斛瑟罗部落被莫贺达干吞并后,阿利施部落的酋长阿史德莫贺弗的心境与发现刘龙仙尸首后的乙室钵差不多,成日里都是惶急不安。
    与强横的莫贺达干相比,东边伊丽河上游的胡禄居大酋索侍斤倒是相对温和一些,权衡之下,阿史德莫贺弗投靠了索侍斤。
    而在怛逻斯河流域,哥舒海所在南哥舒部落正在与北岸的北哥舒部落明战、暗战不断。
    实际上两个部落源出一脉,在以前的突骑施汗国大汗苏禄的分化下分成了两个部落,几十年过去后,由于苏禄采取了亲近北哥舒,疏远南哥舒的策略,让两个部落互相愈发仇视。
    吐火仙、尔微特勒相继灭亡后,北哥舒立时失去了靠山,加上唐军已经占据了怛逻斯,北哥舒人自然肯定一早就暗自防备起来,于是,就算南哥舒的哥舒海有孙秀荣的协助也没有办法一举统一哥舒全部。
    得知孙秀荣要见自己后,一开始乙室钵打定注意不理会他,最终还是在其兄长、达卡姆(大萨满)乙失密的劝说下决定还是出来见一见。
    乙失密是这样说的,“大汗,眼下北面的摄舍提、东面的胡禄居都彻底投靠了大唐,并接受了册封,南面的阿利施又投靠了胡禄居,西边的弓月部显然是碎叶川都督府的部落,若是惹恼了唐人,彼等从四面八方攻过来,我等就算有沼泽地之便也无法做到万全啊,届时,这一部葛逻禄就要灭族了!”
    “去见孙秀荣,看看他会说些什么,听说他只带了三百骑,我等也带三百骑,就算不敌唐军,也能及时撤到沼泽地,若是彼等并没有灭我之心,而我等又没到,岂不是让彼等怀疑我等‘做贼心虚’,坐实了杀害刘龙仙之事?”
    在乙失密的劝说下,乙室钵决定还是见一见。
    见面的地点就在沼泽地西边二十里的小山附近,小山上乙室钵设置有瞭望台一处,周围都是平缓的旷野,一目了然,为了防止意外,乙室钵派人提早抵达这里,发现周围并没有敌情时,便带着三百骑出来了。
    当然了,他出来时留了一个心眼,他让乙失密带着另外三百骑在沼泽地出口接应他,一旦唐人发难,自己退回沼泽地时也有人断后。
    初冬的伊丽河三角洲地带附近只下了一场小雪,雪层早就化了,加上这几日成日里北风呼啸,大地一片苍凉,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就在乙室钵在小山下忐忑不安地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唐军终于到了,在前面,自然也有乙失密的侦骑,在唐军抵达之前,侦骑已经风尘仆仆地向乙室钵汇报了。
    “大汗,发现唐军,大约三百骑,打着‘孙’字大旗!”
    葛逻禄人自然不识得汉子,但是彼等知晓唐军的规制,“孙”字的模样自然一早就辨识了。
    乙室钵点点头,心里略略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立即列队,戒备!”
    对于沼泽地葛逻禄部这样的小部落,所谓列队,无非是将精锐骑兵摆在最前面,簇拥着乙室钵,两翼是轻骑兵,张弓搭箭,随时可以从侧翼对敌人发起攻击。
    “隆隆隆……”
    没多久,一道黄色的狂沙从小山西南处出现了,渐渐地,三百唐骑从黄沙中出现了,处在最前面的都是打着旗帜的旗手,虽然只有三百骑,但也是旌旗招展,声势夺人。
    见到这三百骑后乙室钵的眼神一下凝重起来,他能在乙失密的劝说下来见孙秀荣自然也是存了孙秀荣的部队大多是少年郎,战力可疑的心思,可当他见到这支仅有三百人的骑兵队伍时,便一下就明白了孙秀荣为何能凭借着这些少年兵就能纵横碎叶川一带了。
    这些“唐军”都带着宽檐铁盔,铁盔的顶部妆点着红缨,都穿着他从未见过的缝成一块块,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奇怪衣服。
    他们在行进时几乎浑然一体,虽然都是沿着好走的地方走的,队伍就像一处长蛇忽左忽右,但长蛇的身体并没有突然膨大或者缩减的情形出现,更令人惊叹的是,当他们发现已经有乙室钵的人马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换了阵型,排成一个方队在他们前面约莫五十余丈的地方停住了。
    这个距离,已经是草原部落单体弓抛射的最远距离了,此时抛射下来的箭枝威力也衰减的厉害。
    不过,在乙室钵看来,这也是唐军也在提防自己所致,而这个距离,大声说话的话,双方勉强听得到。
    不过在这个距离想要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是不可能的。
    “当面可是孙都督?”
    乙室钵当即让人喊话。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
    乙室钵有些不安了,赶紧又让人连续喊了几遍,但对面依旧沉默以对。
    就在乙室钵感觉到不妙时,对面突然发动了。
    从对面大阵的后方传来一大片箭矢!
    “射箭!”
    乙室钵一见,一下就从刚才的惶急不安中变成了极度的愤怒,他立即下令部下射箭回击。
    不过在这个距离上,他手下的单体骑弓却力有未逮,就算有箭矢落到对面大阵的上空,造成的杀伤肉眼可见非常有限,倒是箭矢落到对面宽檐铁盔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而对方射出来的箭枝却几乎完全覆盖了乙室钵大队的上空,虽然箭枝不多,但一刹那就造成大量的杀伤。
    “出击!”
    乙室钵大怒,紧接着下达了新的命令。
    对面,孙秀荣自然没有来,按照大都护府的要求,他要拿下乙室钵,扶持新人上位,这样的事情由他人出马就行了,来的是荔非守瑜。
    荔非守瑜带来了严格按照一半有着骑枪、短弩、弓箭、骑刀配置的骑兵,一半带着强弩、骑刀的部队,一半骑兵全部穿上棉甲之后实际上已经是一支更为轻便的“重骑兵”了,当然了,以孙秀荣眼下的财力,他是没有能力为马匹置办盔甲的,不过这三百匹战马马脖子以及头部都罩上了一件形制与棉甲差不多的甲胄,防的就是对方的抛射。
    这样的甲胄也就三百件,荔非守瑜全部用上了。
    与骑士棉甲相比,由于全部套在脖子以及头部,包裹在棉片里的铁片就不能太厚,否则战马会头重脚轻,肯定会不适而拒绝奔跑的,于是战马的甲胄里面的铁片只是薄薄的一片。
    见到受到打击后的乙室钵出击了,荔非守瑜也亲自带着最前面的一百五十骑出击了。
    此时,这一百五十骑一手拿着骑枪,一手拿着短弩,同时操控这战马,拿着短弩的左手下垂,当战马奔跑起来后也没人会发现这一点。
    十步!
    就在乙室钵的骑兵带着愤怒准备给唐军致命一击时,对面的敌骑又给了他们一击!
    又是一片箭矢飞了过来!
    这一片箭矢射出后,双方立即短兵相接了!
    ……
    在经过两次“意外”后,乙室钵的骑兵有些溃不成军了,在接下来的短兵相接中,他们手中的弯刀也不是唐军骑枪的对手,在很短的时间里,乙室钵就大败,最后他只带着几十骑拼命向沼泽地跑。
    区区二十里的距离,若是拼命跑的话须臾可至,很快他们就瞧见了沼泽地,并瞧见了乙失密带着的另外三百骑兵。
    不过,迎接他的并不是同族之情,而是另外一拨箭枝!
    随着乙失密将弯刀刺入他的胸膛,乙室钵完全明白了。
    “你……,一早就与孙秀荣勾结起来了?”
    ……
    沼泽地葛逻禄部乙室钵的时代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乙失密时代,当然了,历史上乙失密的时代也没有维持多久,在争霸漠北败于回鹘人手里后,大批的葛逻禄人逃到七河流域,沼泽地葛逻禄部很快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乙失密”
    “司马”
    “都督让我转告你,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稳固本部,然后在都督府人员的陪同下去大都护府接受训导,然后去长安朝贡,你可明白?”
    “明白”
    一场部族内部的变乱很快结束了,这种变乱千百年来在草原上层出不穷,它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浪花而已,对于乙室钵来说,将自己的部落藏在沼泽地而不投靠任何一个大部落或大势力就已经宣告了他的最终命运。
    在他第一次与孙秀荣见面时,如果他主动接受都督府的管辖,也是不用迁徙的,但机会却被他错过了,也就永久地错过了活下来的机会。
    草原上,永远是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信义、道义永远处于次要地位,在那一刻,孙秀荣变成了一个狠辣的部落酋长,而乙室钵成为了他前进道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而荔非守瑜经过刚才那一场小规模战斗的演练,也印证了孙秀荣所说的,“先用强弩进行抛射,让敌人措手不及,短兵相接时,在用短弩射击,再次打击敌人的信心,经过两拨打击后,敌人的阵型肯定会变得稀稀拉拉,惊骇之下速度也会慢下来”
    “但我方的速度没有减缓,快速将短弩放在身后,紧握骑枪,以三人一组的队形冲向敌人,应该无往而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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