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卡特琳娜、伊莎一起把皇帝陛下毕恭毕敬送出宅邸大门以后,夏侯炎有些惊讶地发现,昆汀总参谋长似乎没有一点儿要走的意思。
    昆汀总参谋长和领主大人并肩而立,目送着巴西尔三世陛下在侍从和皇家卫士的簇拥下登上马车、一路走远,这才回过头来,对夏侯大官人似笑非笑地道:
    “艾略特,听说你和卡特琳娜在准备宴会啦?不知道你们的酒水采购得如何?”
    夏侯炎、卡特琳娜和伊莎这三位帝国贵族圈的人精,如何不知道,这是昆汀总参谋长还有话要跟霜枫岭的领主大人交代。
    这是伊戈尔家族的事,伊莎·桑德利亚理应避嫌。圣痕地女伯爵当即行了一礼,冲领主大人甜甜笑道:
    “那艾略特,我家里有事,就先回去啦?记得翻墙来找我玩呀……”
    卡特琳娜瞪了她一眼:“路上小心点,别被马车撞死了。”
    伊莎翻了个白眼,在卡特琳娜的愤懑注视下,踮起脚在领主大人嘴上轻轻啄了一下,这才披起大衣离开了伊戈尔宅邸。
    昆汀总参谋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怀念之色表明,这位帝国参谋之王,显然也回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那些风流岁月。
    伊莎·桑德利亚这个死对头离开以后,卡特琳娜也迅速恢复了以往的大小姐姿态。
    她朝昆汀总参谋长微微一点头,微笑道:
    “昆汀阁下是帝都知名的品酒大师,我们伊戈尔家族新近准备的酒水,能由您品评实在是再荣幸不过!麻烦您和艾略特稍等片刻,我这就为你们拿酒来,982年的天鹅湖下了一场大雪,当年出产的‘雷文顿冰酒’品质再好不过,昆汀阁下您一定要尝一尝……”
    两个男贵族望着卡特琳娜袅袅婷婷走远了,领主大人才不阴不阳从嘴角挤出一句:
    “昆汀先生,伊戈尔家族穷,喝我们霜枫岭的酒,是要花钱的。”
    昆汀总参谋长一眼看出,领主大人明显还在为自己被帝国当枪使而暗自不满呢……
    他只得苦笑道:
    “艾略特,我们都是帝国和皇帝陛下的臣民,人在高位,实在是身不由己……当初你父亲——”
    “我说了,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夏侯炎冷冷一笑,“霜枫岭的未来,不能总背着过去的历史包袱。我们伊戈尔家族,现在一门心思向前看。”
    昆汀参谋长愣了愣:
    他原以为,“不讨论、不追究当初的文森特·伊戈尔谋反案”,不过是这位年轻领主和皇帝陛下交涉时采取的话术;可昆汀万万没想到,霜枫岭领主竟然在心里似乎真是这么想的……
    杀父之仇也能一笑而过吗?帝国军部的总参谋长,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霜枫岭领主几眼。
    “我们去后花园坐吧。”夏侯炎淡淡地道,“屋里太热了,外边凉快。”
    昆汀总参谋长顿时苦起了脸:
    时候已经快入冬了,帝都的室外,别说“凉快”了,偶尔刮起的北风,简直冷得像是能钻进人的骨头里。
    裹着呢子大衣的霜枫岭领主自然无所谓,可刚从屋里出来、原以为送完皇帝陛下就能回屋的昆汀总参谋长,身上穿的还是那套毫无御寒能力的灰色军装便服呢……
    但在伊戈尔家族的主场,夏侯炎明显不打算给昆汀总参谋长什么选择的权力。
    眼看着霜枫岭领主健步如飞地向宅邸后花园走去,昆汀总参谋长只得发出读书人一声长叹,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在后花园的大理石凉亭里就坐之后,夏侯炎意外发现,之前劳瑞大师和克里斯打马恩牌时留下的茶具,还留在凉亭的桌子上呢。
    夏侯炎抄起桌上的两只茶杯,放在鼻子前分别嗅了嗅,瞬间辨认出了哪个杯子是劳瑞大师用过的。
    然后他把这只杯子推到了昆汀参谋长面前。
    尽管卡特琳娜已经去拿酒了,但夏侯炎仿佛忘了这码事一般,拎起茶壶,给昆汀总参谋长斟了满满一杯红茶。
    昆汀总参谋长低头看着被子里冰凉的茶水,脸色变得愈发像苦瓜了。
    “要加糖吗?”夏侯炎拿起桌上的砂糖罐,亲切地望向昆汀总参谋长。
    “呃……”昆汀尴尬地张了张嘴,“一点点就好……”
    夏侯炎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倒过糖罐往昆汀总参谋长的茶杯里猛倒砂糖。
    致死量。
    昆汀总参谋长看着夏侯大官人野兽般的目光,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眼看着茶杯里的砂糖已经快超过液面冒出尖了,领主大人这才停下手来,一脸期待地望向对方:
    “昆汀阁下,您喝啊!”
    昆汀总参谋长苦着脸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霜枫岭的茶具,虽说一向干净又卫生,但毕竟是劳瑞大师用过的,多少带点儿臭。
    监督着昆汀总参谋长喝完了这杯糖尿病风险指数拉满的红茶,夏侯炎这才满意地往藤椅的椅背上一靠,放松了姿态。
    昆汀放下茶杯,苦笑道:
    “艾略特,你就别整我了,你们霜枫岭这整件事,主要都是巴西尔陛下的意思,我和格林姆实在做不了主……而且,我留下来也是有要事想跟你说的……”
    “请讲。”夏侯炎翘起二郎腿,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然后从大衣里掏出一根雪茄叼在嘴里。
    昆汀总参谋长心里一万个想不通:
    明明自己是帝国军部至高无上的总参谋长,对面只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贵族小鬼,怎么这场面搞得反而自己像是个小字辈、低人一头似的?
    但正事要紧,昆汀还是甩甩脑袋,正色道:
    “艾略特,我是要提醒你,兽人不可小觑,你在狮心河布置防线的时候一定要当心!”
    夏侯炎正用指尖的火苗,不紧不慢地烤着雪茄呢,闻言便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
    霜枫岭领主这副毫不上心的姿态,顿时把昆汀惹急了。
    这位帝国军部总参谋长死死盯着夏侯炎,疾声道:
    “艾略特,你千万不要小瞧光荣联邦的兽人!兽人派去突袭南线的部队,也许规模有限,但一定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你们会在南方面对的,将是袭掠如火的兽人狼骑兵、经验最丰富的萨满祭司、以及最最强大的狂战士!如今的兽人军工也早已不能等闲视之。根据情报,他们的血肉弩车经过改进,射程很可能已经逼近了我们的‘狮吼七式’!最重要的是,尽管我们一向认为兽人不善水战,但他们既然敢于从南境绕袭,战略目标也一定不会是小小一片裂魂之地——兽人军队一定已经做好了强渡狮心河的准备!”
    “哦。”夏侯炎甩灭了指尖的火苗,挑眉道,“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做呢?”
    昆汀总参谋长沉声道:
    “很简单:死守狮心河!艾略特,你还年轻,没有指挥大规模战役的经验,帝国这次也就是需要你作为当地贵族、在宏观层面主持大局,而非让你去指挥具体战斗!我会从军部挑几个稳重可靠的参谋给你,希望你能信任他们、严格在狮心河一带布防,千万不要由着性子犯险冒进!”
    夏侯炎眯着眼吐了个烟圈,没说话。
    昆汀总参谋长继续道:
    “不管兽人精锐如何剽悍,但狮心河始终是我们帝国在南方总督区最重要的天然屏障!只要严格在狮心河北岸布置防线,利用投石机、弩炮等投射物削减其力量,再加上西方水军的协助,你们完全可以把狮心河变成一条让兽人征服梦碎的伤心河!
    “但是,无论是南方军还是中央军、东方军,目前都没有余力向裂魂之地支援增兵,整个岩溪城的部队更是失去了作战能力——艾略特,我不知道你们霜枫岭的自有部队实力如何,但要对抗兽人突袭,你们能够依靠的最大倚仗,只能是从南方总督区临时征召的民兵:这种档次的士兵,充充门面还行,却是无论如何都是没办法和兽人精锐正面作战的!失去了狮心河的保护,他们只会一击即溃、一溃千里!”
    昆汀总参谋长一口气说完这些,胸口不断起伏地喘着气。
    而坐在总参谋长对面的霜枫岭领主,只是面无表情地又吐了一口烟圈。
    “所以,我的问题是……”夏侯炎缓缓问道,“‘固守狮心河’,那么狮心河南边的、我的霜枫岭怎么办?狮心河左岸的市镇怎么办?”
    “将裂魂之地上的居民北迁!狮心河以南的所有建筑、农地和设施都要摧毁!”昆汀总参谋长斩钉截铁地道,“裂魂之地是一片天然的荒原与囚笼,只要能做到坚壁清野,就能活活饿死入侵的兽人部队!”
    夏侯炎垂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缓缓说道:
    “我的66号公路才刚刚开始建设,凤凰台上还刚建了城镇大厅……”
    “艾略特!现在不是优柔寡断、惜指失掌的时候!”昆汀总参谋长焦急地道,“等兽人大军撤去、帝国忧患缓解,你们还会有大把时间来重建裂魂之地!更何况,巴西尔陛下不是还把岩溪城许诺给你了吗?只要能击退兽人攻势,休斯顿大公国的首府、南部荒原之珠,不比你裂魂之地上的小破领地更香?”
    夏侯炎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突然道:
    “好吧。但我们霜枫岭不需要你派参谋,伊戈尔家族有自己的参谋部。肖恩·蒙巴顿,你听说过这小子没有?”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兼任帝国军校名誉校长、参谋科主任的昆汀,顿时怔住了。
    “肖恩他……现在在霜枫岭?”昆汀总参谋长迟疑着向夏侯炎确认道,得到后者的肯定回复以后,他才叹道,“好吧……肖恩·蒙巴顿在军校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刻,他是个有能耐的小伙子,但他在学校时表现出的那股激进、花哨的用兵风格,怕是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我喜欢蒙巴顿的风格。”夏侯炎淡淡地维护了自己的属下。
    “行吧,但他迟早有一天要吃大亏。”昆汀总参谋长耸了耸肩,“既然你们有可靠的参谋,那我就不额外派人了,正好东边的参谋还不够用呢……但请你务必要按照我说的方案行动,放弃裂魂之地、死守狮心河!”
    “我会的,向死神发誓。”领主大人庄严肃穆地竖起三根手指,向昆汀总参谋长保证道。
    听到夏侯大官人的起誓保证,昆汀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尽管军部不派参谋,但南境总督迪米特里伯爵大人,还是会过去帮你组织后勤事宜的——虽说帝国总督历来不管军事,但你多少也要尊重他的意见。”昆汀总参谋长叮嘱道,“此外,出了征召兵的其他南方领主,也会组成一个临时军事议会——皇帝陛下让你统领大局,可不是让你独断专行,其他领主的意见你也要听。”
    夏侯炎一听就知道,这些什么“南境总督”、“临时军事议会”,都是帝国特地设置的枷锁,用来约束自己的;
    毕竟,没有人能放心将整个南方地区的军权,放心交到单单一个人手上。
    对于这些制度惯例,夏侯炎也没什么反驳的余地,只得闷闷“嗯”了一声。
    “我要回屋里喝酒了,这外边冷风呼啸,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交代完了重要事宜,昆汀总参谋长终于找到机会抱怨了一句,然后竖起军服领子,起身向宅邸屋中走去。
    直到昆汀响亮的军靴脚步声一路远去,夏侯炎方才摘下嘴里的雪茄,微笑道:
    “梅西,你怎么看?”
    一个圆滚滚、半透明的怨灵球,突然从空气中浮现了出来。
    梅西嘲讽地冷笑道:
    “嘿,叫什么昆汀的这货,说是叫什么‘东境之狐’,我还以为军事水平多高,想不到原来这么捞,甚至还不如老板您呢!”
    夏侯炎怒道:
    “什么叫‘还不如我’?!你他妈怎么说话的?”
    梅西赶紧谄媚道歉道:
    “口误!口误!不过这个昆汀总参谋长,也不过冢中枯骨,何足介意!老板你放心,这帮子傻逼兽人也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别的地方我不敢说,起码在裂魂之地上,来一个我宰一个,来两个我宰一双!不管是人类、兽人还是魔族,敢在我的地盘撒野,算他们没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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