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第二件事, ”我说,“宫中仍有许多贵眷。如秦王之母董贵嫔, 若赵王的人拿她要挟,诸位有何对策?”
    龚远和王霄相视一眼,犹豫片刻, 答道:“凡战事,岂百利无害之理, 总会死人。我等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董贵嫔既是秦王之母, 多年身处乱事之中, 亦当早有觉悟。”
    王霄没有言语,想来亦是此意。
    我说:“话虽如此, 不过圣上和大将军既定下这偷袭之计, 亦是为了少死些人。听龚将军方才所述,我倒有一计,可解此困境。”
    二人闻言,露出惊讶之色。
    “你有何计?”王霄问。
    我说:“龚将军说的那耿兴,当下必是富贵荣华。其家中如何,有甚癖好, 还请将军告知。”
    从龚远口中, 我得知了这个耿兴的事。
    说来奇怪,这人虽不招龚远这样的北军旧部待见, 但就算是龚远, 提到他平日的行径, 也不过是贪恋权位,仗势欺人,跟京中旧臣过不去之类的。
    我问:“此人爱喝酒么?京中纨绔近来愈发爱好五石散,他吃么?”
    龚远:“这不曾听说过,倒是他部下因为酗酒吃五石散之事,被他狠狠罚过。”
    我点头:“烟花之地,他喜欢逛么?”
    “也不曾听说他流连那等去处。”
    “家室有多少?”
    “一妻一妾,都是来雒阳前娶的,三个儿女,皆尚未成年,不过仍在赵国,不曾接来雒阳。赵王坐定雒阳之后,不少人讨好耿兴,往他家中送女子,但听说耿兴全然不受,将送上门的人都退了回去。”
    我讶然:“如此说来,他甚是顾家恋旧?”
    “这……”龚远想了想,“我不知晓。”
    我说:“此人有甚癖好,将军可曾听说过?”
    龚远大概并不喜欢被人认为跟耿兴很熟,道:“不曾。”
    “耿兴此人,在赵王的部众之中颇有廉洁之名,”王霄道,“故赵王对他甚为倚重。”
    我思索着,点了点头。仗势欺人之类的事,对于耿兴这样的得势者来说,算不上把柄。既然没有什么弱点好利用,那边只好用别的手段将他除掉。
    “阿生兄弟,”王霄道,“你打听这些,有何计议?”
    我说:“耿兴既然掌握了宫内禁卫,只要解决了他,便可免去厮杀。”
    “也曾有人想杀他,”龚远道,“可此人甚为警觉,手下养了一批死士,将他和赵王护得死死的。”
    我说:“赵王虽风光,但其实虎狼环伺,便是只为防着那些同盟诸侯背后捅刀,养死士严密护卫也不为过。”
    王霄:“那你可想出了办法?”
    我笑笑:“办法总归有,但不可空口讨论,我须得接近耿兴看一看才能知道。”
    为了解决耿兴,我和王霄商议,决定兵分两路。
    他和众旧部准备举事,我则回雒阳伺机解决耿兴。
    至于谢浚,出来之前,我们已经约好了暗号。
    雒阳城外郭,出了西门之后,走十里,有一处给行人歇脚的十里亭。亭子边上有一棵柏树,树龄甚老,据说已有上千年,雒阳人无人不知,管那树叫长命公,还为它立了祠,传说专门保佑百病全消,常年香火旺盛。祠堂上方有一面幡,上书长命二字。
    我和谢浚早约定,若一切顺利,我便将那幡朝东挑;若是不顺,便往西挑。秦王在雒阳安插的眼线很多,只要见得那幡被动了手脚,便会有人将此事报知谢浚,让他做好应对。
    离开北军大营之后,我首先便去做了此事,扮作维护祠堂的差役,将那旗幡挑向东边。
    而后,我回到了雒阳城里。
    祖父当年跟我讲兵法的时候,曾给我解释过何谓上兵伐谋。这天底下,唯人命最贵。故而无论是征战还是耍阴谋诡计,死人越少越好,若能兵不血刃解决事端,那便是用事者的无上成就。
    故而我行事,一向喜欢威逼利诱,这耿兴也不例外。这世间的人,绝大多数都有不可割舍之物,比如公子之于我,皇帝之于沈冲,天下之于秦王。这不可割舍之物,就是命门,一旦被拿住,便有求必应。
    对付耿兴,也是这个道理。
    可惜从龚远口中,我打听不到什么。动手的时日又迫在眉睫,容不得我慢慢去准备。我打算着,如果潜入耿兴的宅中仍全无头绪,那便只好使出最笨的办法,像对付张临一样喂他吃毒药加以威胁;若是他一身傲骨,命都可以不要,那我就再求其次,把他药晕了藏起来,扮成他的样子去指挥宫中禁卫。
    说实话,赵王的一众党羽之中,除了赵王,我谁也不认识。故而光天化日之下要用这法子,风险甚大,实为下策。但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如此。
    如龚远所言,这耿兴的守卫果然严密。
    和王霄一样,他的宅邸原来也属于一家倒了霉的高门,但他比王霄张扬多了,偌大的宅院住进去不少的人,并非家眷,而是赵国带来的手下军士。
    我企图在白天混进那宅院里,不料观察了一阵,发现不可行。这宅邸的每一道门,都有军士把守,出入来往之人都要盘问。且这些人似乎互相之间都甚是熟悉,若有异状,很容易就会被察觉。
    强行混进去,风险太大,我只得去附近找个地方歇息,吃饱喝足,等到了晚上再行事。
    赵王在城中实行宵禁,夜里,天色全黑之后,我穿着玄衣,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回到耿兴的宅前。
    耿兴显然不在家,宅子里的防范也不如白天严密。这些高门大户的墙,为了防贼,一般都砌得颇高,不过防不住我。
    我甩出钩绳,轻易地蹿上墙头,翻墙入内。
    这落脚之处,是白天踩点时相中的。高门大户的屋宅虽然内里各有千秋,但大体的形制不会变。何处该是主人宅院,何处是客房,何处是花园,必定规规矩矩遵守风水格局,绝不轻易改动。
    如我所料,这进来的地方,就是后院的花圃。我接着草木阴影的庇护,潜入前方的宅院里,才到廊下,忽而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
    我忙藏身到庭中的树丛底下,只见那是几个夜巡的军士,一边走,一边闲聊着话语。
    “……将军这么晚还不回来,”一人道,“宫中也不知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走在后面的人说,“秦王那边和谈的人就要到了,大王自是要留他商议迎接之事。”
    “若是此事商量成了,大王便可登基了吧?”
    “想什么呢?大王就算登基,也与我等无干,我等又不是那白庆之。”
    “也是。唉,要能成白庆之那样就好了。”一人语气揶揄,“将军什么都听他的,他说话比老家夫人都管用。”
    众人低低笑起来,似心照不宣。
    待他们过去,我从树丛里出来。
    白庆之?
    我愣了愣,这不就是那右卫殿中将军?
    今天夜里没有月亮,不住人的屋宅也并不点灯。故而我只消借着夜色,绕开亮灯的去处,就能安然潜行。
    没费许多功夫,我就找到主人住的宅院。这宅院原来的主人当真阔气,寝室修得高大,横梁是一根巨大的木头,足以藏人。
    这里面点着灯,但没有人,我从后窗进来,看清楚了室内的陈设。
    只见刀架剑架齐全,角落里摆着放盔甲的架子,空空如也,想来是被穿走了。屏风前的案上,则摆着文书,走近前看,面上有一封刚写完还未寄出的信。我拆开来看,只见是一封家书,大约是要寄给长辈的,信末尾的落款名字正是耿兴,还有他的字,叫文盛。
    正当我看着,忽而听到门外传来动静,不再逗留,甩出钩绳搭到梁上,攀了上去。
    没多久,门推开,进来两人。
    我躲在大梁上面,打量这他们。其中一人看上去年长些,身形高大,穿着铠甲;另一人则眉目清秀,看着颇是斯文,穿着一身锦袍。
    “去告诉弟兄们,明日卯正就要入宫,让他们早做准备。”年长些的人向外面的人吩咐道。
    外面的人应下,走了开去。
    那人将门关上,落下门闩。
    “文盛,”那清秀的男子向他道,“如此说来,你我明日要宿在宫中。”
    文盛?我想了想,记起来。刚才看案上那封信,年长者当是耿兴无疑了。
    我不禁好奇,那么这清秀男子又是谁?与耿兴以字相称,看来关系不错。
    “嗯。”耿兴道,,“大王的话你也听到了,迎宾仪仗,要按天子之仪。”
    清秀男子笑一声:“我看大王真是想极了登基,这般迫不及待。”
    “大王什么心思,你又不是不知。”耿兴亦笑,“庆之,这样的话,你切莫对外说出去,大王如今可是越来越听不得半点不顺耳。”
    男子道:“我知晓。”
    庆之?我讶然,原来这就是那右卫殿中将军?
    我不由地想起龚远先前提起他时说的话,又想起刚才那些巡逻军士们说的话,心中生出些隐隐的猜想。
    这时,耿兴走到放盔甲的架子前,将盔甲解下。
    “我来帮你?”白庆之道。
    耿兴应一声,转过来,张开手臂。白庆之站在他面前,将那盔甲一件一件接下来,在架子上放好。
    耿兴看着他,笑一声,将他抱住。
    “今夜莫回去了,就留在此处,嗯?”他说。
    白庆之道:“留在此处,跟别人怎么说?”
    “有甚不好说,你我彻夜商议要事。”
    “彻夜?”白庆之的声音意味深长。
    二人说话越来越不对味,未几,忽而见他们倒在榻上,纠缠了起来。
    暧昧的低喘声传入耳中,我猝不及防,目瞪口呆,面红耳赤。
    我咽了一下口水,看着下面的光景,突然很怀念公子。
    要是他在旁边,一定会用手捂住我的眼睛,吓唬我说不许看,看了眼睛就会长疮烂掉。
    我在他面前一向善于盲从,一定会乖乖听他的话,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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