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贵嫔看着我,少顷, 转向旁边的老宫人, 道:“你可记下了?”
    老宫人颔首:“记下来。”
    “还有旁事么?”董贵嫔问我。
    “暂时无了。”我说。
    董贵嫔将手中的佛珠放下, 却道:“三年前慎思宫中大火, 谢妃与皇太孙趁乱逃脱,也是你做下的?”
    此事我不曾与她提过,不过她如今能猜到,也并不奇怪。
    我说:“正是。”
    董贵嫔笑了声, 摇头叹道:“大长公主竟逼得你装死逃遁, 当真糊涂。”
    我心想, 这话虽不假,不过无论她留不留我, 我都会跑的。只是如果不是她想杀我, 我便可光明正大地离开桓府回淮南去,便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世事俱往, 多想无益。”我大方道,“贵嫔明鉴, 如今我既追随秦王,必全力报效, 不负秦王知遇之恩。”
    这话大约颇为教人顺耳, 董贵嫔看着我, 缓缓道:“如此甚好。”
    说罢,她让老宫人将她搀起来,再看向神龛, 双掌合十念了一声,,而后,转过来。
    “今日你辛苦了一番,定是累了,去歇息吧。”她说道。
    我向她一礼:“遵命。”说罢,自往偏殿而去。
    第二日,我被人叫醒时,天色已经大亮。
    当我去到堂上,只见谢浚已经来了,身边站着冯旦和那个叫陶安的内侍。
    众人见了面,皆心照不宣。
    陶安与我到厢房里去互相换了外袍,重新回到堂上,谢浚看我一眼,对董贵嫔道:“近日天气渐凉,还望贵嫔保重。在下近日送来这药膏,乃是幽州名山所产,贵嫔且试上一试,若有吩咐,但遣人告知在下便是。今日府中还有许多庶务,在下暂且告辞,改日再来探望贵嫔。”
    董贵嫔颔首:“甚善。”
    谢浚也不多留,起身领着我和冯旦二人向董贵嫔行礼,告退而去。
    出宫的时候,亦如昨日一般畅通无阻。
    回到□□,谢浚即与我到那小楼之中,关上门议事。
    我将告诉董贵嫔的那些话又向谢浚说了一遍,谢浚听罢,亦无异议,却道:“我昨日离开宫中之后,便去了东平王府,如你所言,说了些辽东营中之事。”
    “哦?”我说,“长史说了哪些?”
    “说了各营分布,及诸文武幕僚将官所辖。”谢浚停了停,面色有几分严肃,道,“东平王听过之后,却问起了你。”
    我讶然。
    “怎会问起我?”我说。
    “东平王在上谷郡亦有眼线。”谢浚道,“你到上谷郡之事,殿下不曾隐瞒,许多人都已经知晓,东平王亦刚刚得知了。”
    我沉吟,此事倒也不算意外。
    上谷郡离雒阳,快马十日可到。我到秦王麾下已有月余,而东平王现在才得知,其实已经算是迟钝了。
    “他知道我来了雒阳?”我问。
    “应当不知。”谢浚道,“此事,殿下严令保密,且你到雒阳之前已易容改装,无人可认出你。”
    我又问:“东平王为何问起我?”
    谢浚道:“自是为殿下那病重之事。他亦听说了坊间传闻,知道你曾为文皇帝挡灾之事,有所疑虑。”
    “哦?”我觉得有趣,道,“莫非东平王是怕我给殿下挡灾,使殿下病愈?”
    “正是。”
    “长史如何回答。”
    “我说殿下确实是找你挡灾,初时,曾有方士断言你与殿下相克,必使其绝命。然殿下不信,仍将你找去,而后,果然日益病重,奄奄一息。”
    我:“……”
    这话虽将我的清誉毁了个遍,但诚恳地说,编得十分不错,颇有些我鬼扯的路数。不过我疑心谢浚这样的正人君子编不出来,不禁问道:“这是长史临机想的?”
    “这是殿下教的。”谢浚道,“我离开上谷郡之前,殿下已经想到了此事有可能为东平王所知,特地交代了这话。”
    我:“……”
    “殿下也猜到了我教你借着他装病,假意投东平王?”我吃惊地问。
    “这倒不曾。”谢浚道。
    我松一口气。
    不过就算如此,秦王考虑事情的周祥也已经颇出乎我意料,连东平王对我的疑虑都想到了。
    “长史解释之后,东平王如何言语?”我问。
    “东平王神色似放下了些,却又颇为严正地告诫我,说你不可久留,为免祸乱天下,须尽早除掉。”
    “哦?”我有些啼笑皆非,“长史如何回答?”
    谢浚神色平静,道:“我请东平王放心,说半月之后,便会将你首级送到东平王府。”
    我:“……”
    近墨者黑,这谢浚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放心,”谢浚补充道,“不过是个首级罢了,我自有办法。”
    我摇头:“从前我跟着元初赴宴,与东平王见过几面,他知道我是何模样。”
    谢浚愣了愣。
    “不过此事无妨。”我说,“只要今上和太后离开宫中,东平王便无用了,不足为据。”
    谢浚颔首,停了停,又道:“还有一事。昨日我见到了大长公主。”
    我愣了愣,道:“大长公主?她来了□□?”
    “非也。”谢浚道,“昨日我从东平王府回来之后,家父派人来告知,说家中有急事,让我回府一趟。我回到家中,大长公主已经等候在那里。”
    “大长公主先来见了长史?”我问,“为了何事?”
    “正是你我商议之事。”谢浚道,“大长公主备言朝廷与谢氏之危,欲与谢氏联手,铲除东平王。”
    我沉吟,道:“她可提到了营救今上和谢太后之事?”
    “不曾。”谢浚道。
    “那她说了什么?”
    “只说秦王但有吩咐,桓氏必全力辅佐。”谢浚说着,脸上有些疑惑,“大长公主竟这般敏锐,知道秦王要对东平王下手?”
    我冷笑,道:“并非敏锐,而是得到了风声。”
    “风声?”谢浚面色一变,“你是说,消息走漏了?”
    我说:“长史不必担心,桓镶是桓府的人,我既然与他商议了此事,大长公主和桓府那边会知道亦在常理。”
    谢浚皱了皱眉,却道:“可大长公主并未提及参与营救今上与太后之事。”
    “那么兴许桓镶只不过提起了秦王意图。”我说。
    心里想,大长公主没有提到营救今上与太后,这才是有鬼了。
    如今东平王掌握皇帝和谢太后的情形,与当年庞氏软禁皇太孙和太子妃何其相似,大长公主是那番宫变的参与之人,岂会想不到这招。她没有提及,要么是得了痴呆,要么是桓镶终究还是将我营救皇帝和谢太后的计划告诉了她,她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桓镶这心怀鬼胎的,果然还是没有按我说的去做。
    当然,我也没有幻想过桓镶的节操能跟公子或沈冲一样高洁,要是想让桓镶对大长公主保密,我会鬼扯些利害威胁威胁他。而那日我既然没有把话说死,原因有二。
    一来,我重新露面的事既然不曾保密,那么大长公主说不定已经知道了。二来,桓镶别院中侍奉沈冲的那个老仆,大约会将别院里的事都报知主人,除非把他杀了,否则就算桓镶不说,此事也很难保密。第三,在我的计议之中,就算营救今上的太后的事被大长公主知晓,也并非是全然的坏事。
    “长史与大长公主说了什么?”我没有细说,岔开话问道。
    “你先前与我商议之时,并未提及要借大长公主之力营救今上和太后,故而我亦不曾提起宫中那些计议。”谢浚道,“我告知大长公主,东平王不久之后就会对今上和太后下手,此乃良机,一旦有人出面以弑君之名讨伐东平王,天下必群起响应。”
    我说:“大长公主如何说?”
    “大长公主说诸侯与宗室早有人对东平王深怀怨忿,不过最有实力举事之人,当属秦王。”
    “长史又如何回答?”
    “我说殿下正在病重之中,有心无力,此事须得别人牵头。”
    “大长公主信么?”
    “我以为不信,不过她并未反驳。”谢浚道,“我提起了赵王,请大长公主出面联络。大长公主似有些为难,只说尽力而为。”
    大长公主这戏倒是演得不错。我心想。
    秦王只在张弥之面前扮过病重之态,没有亲眼见过那副模样的人,自是不大会相信他真的病重了。当然,除了东平王,秦王也并没有想让别人笃信。
    在大长公主眼里,秦王那隔岸观火坐收渔利的意图乃是了然,故而她也不会那般不识好歹,戳破秦王装病的事。
    “长史放心,既然大长公主答应了,那么赵王那边必是无虞。”我说。
    谢浚颔首:“我亦是此想。”
    正说着话,外面门上有人叩了三下。。
    “长史。”何达的声音传来,“东平王府长史张弥之来了,欲求见长史。”
    我讶然,看向谢浚,他亦露出诧色。
    “张长史有何事?”谢浚问道。
    “他不曾说。”何达道,“只说是有要事。”
    谢浚应下,神色有些微不定,问我:“以你所见,他来做甚?”
    我说:“东平王若有要事见长史,必会请长史过去面议。这张弥之自行前来,大约是私事。”
    谢浚想了想,大约觉得有理,微微颔首。
    因得好奇,也为保险起见,我随谢浚一道去了堂上。
    张弥之已经坐在下首,正在用茶,见谢浚来到,起身行礼。
    谢浚面含笑意,对张弥之颇是礼数周道,寒暄一番之后,两相落座。
    “伯文兄今日莅临此地,可有吩咐?”谢浚问道。
    我听得这称呼,心想谢浚已经与张弥之熟到以字称兄道弟,这两日确实做得不错。
    张弥之微笑:“确有一事,来与子怀相商。”说罢,却将目光瞥了瞥周遭。
    谢浚露出了然之色,摒退堂上服侍的人。
    我跟着别的仆从一道退下,却不离开,转身藏到屏风后的角落之中,继续偷听。
    “堂上已无旁人,伯文兄但说无妨。”谢浚道。
    张弥之道:“在下此番前来,乃是想向子怀打听一人。”
    “哦?”谢浚道,“何人?”
    “便是昨日我家大王与子怀说到的那云霓生。”张弥之道,“不知子怀对此人知晓多少?”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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