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陈。
    江宁。
    江宁城是南陈帝国的京城。
    今日,陈帝召集厉王、恬王,以及宰相们齐聚大殿议事,商讨的内容是大梁使者带来的“合作抗辽”之提议。
    大梁使者,女皇明面上派来的人马,一个时辰前刚刚抵达江宁,入宫见了陈帝。
    毒娘子等人其实更快一步。
    但因吴国公主陈可妍不在江宁,亲身奔赴苏州下辖的“海盐县”督促晒盐去了,毒娘子便立即赶了过去……
    陈帝认为此事重大,毕竟涉及到了大梁与辽国之间的争斗,南陈地处东南,是置身事外还是牵涉其中?
    这是一个危机,也可能是一个机遇,值得商榷一番。
    ……
    陈宫。
    大殿之中。
    左右分列着两队人马。
    分别以厉王、恬王为首。
    双方泾渭分明,既不交谈也不说话,恭身肃立,等待陈帝的到来。
    厉王居左,他身材挺拔,精神饱满,胡须浓密,双眼炯炯有神,身后跟着数位宰相……这群人便是他的铁杆拥护者。
    恬王居右,他身材颀长,白面无须,呆呆盯着殿中某处,似乎早已神游物外,身后也跟着一群宰相,这是他的拥护者。
    大殿中雅雀无声。
    但始终有股淡淡的火药味儿弥散。
    陈帝虽年事已高,但尚未册封储君,太子之位空缺,诸多皇子中呼声最高的,便是厉王与恬王二人。
    厉王,南陈皇后所出,虽是嫡子但却不是嫡长子,皇后家族在南陈势力庞大。
    恬王,陈帝的贵妃所出,虽是嫡长子但却不是皇后之子。
    至于陈可妍的母妃,则是陈帝另一个贵妃,与恬王的母妃是双胞胎姐妹,所以陈可妍与恬王更亲近一些。
    南陈太子之争,已经持续十数年,厉王与恬王虽是亲兄弟但却形同陌人,他们的斗争充斥着南陈的每一个地方。
    此次小朝会也不能幸免。
    大殿中虽安静但却火药味儿十足。
    ……
    距大殿不远。
    陈帝寝宫。
    一群小宫女正伺候陈帝更衣。
    此次小朝会不是什么正式场合,只需穿着便服即可。
    很快,更衣完成,小宫女依次退下。
    陈帝五十多岁年纪,身体稍微发福,略有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赤黄圆领龙袍上绣着金色的龙,肩挑日月,再加上九环带、六合靴等等饰物,无不透着一种帝王的威严。
    小宫女全部退出寝殿后,还剩下一个抱着拂尘的老太监,皱纹纵横的老脸笑成一朵菊花,禀道:
    “启奏陛下,厉王、恬王与宰相们已在大殿中恭候多时。”
    “……”
    陈帝“嗯”了一声。
    随后面色微变,快速取出一张手帕,急急捂着嘴,弯腰大声咳嗽起来……咳咳咳,苦胆汁都差点溢出。
    “陛下!”
    老太监丢下拂尘,赶忙上去捶背顺气,面色虽不好看,但也没有多么慌张,可见陈帝咳嗽的情况由来已久,他都习惯了。
    十余息后,陈帝咳嗽渐止,老太监苦口婆心劝道:“陛下,要不奴婢还是去请御医来瞧一瞧吧?”
    陈帝摇了摇头,捂嘴的手帕移开,不容置疑道:“不用麻烦御医,朕这咳嗽的病很快就会痊愈……”
    “……”
    一语未了,老太监忽然惊声尖叫起来:“陛下,陛下……”
    陈帝微感诧异,低头一看,瞬间明悟,原来方才从嘴上移开的白色手帕上……竟多出一片猩红!
    那是血迹!
    他咳血了!
    老太监真的吓得不轻,两股战战,六神无主,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赶忙冲出寝殿去找御医。
    陈帝见怪不怪,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咳血,见状眉头一拧,斥道:“站住,此事切不可声张,不然朕诛你九族。”
    “奴婢遵旨……”
    老太监赶紧回来,不敢再乱动。
    因想起陈帝都开始咳血了,却不让御医诊治,老太监不禁为未来感到担忧,面色无比惶恐。
    整个南陈上下人人皆知,厉王与恬王争夺太子之位已有十数年,背后涉及的东西真的难以估计。
    若陈帝咳血的消息传出,局势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
    老太监知道厉害,也明白陈帝的顾虑,当下紧咬牙关不敢吭声,只是……陈帝为了朝堂的稳定,着实牺牲太多。
    陈帝瞥了他一眼,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举步走到火盆前,将染血的白手帕投入其中,缓缓说道:
    “其实朕早已遍访名医,暗中诊治过了……”
    “此病由来已久,世上无药可医,即便那蝴蝶谷神医李青牛显世,也只能暂缓,不能根治。”
    “陛下……”老太监不知该说什么。
    “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我南陈朝堂恐遭剧烈动荡,你既已知晓,便当谨言慎口,不可外泄。”
    老太监吓了一跳,真怕陈帝杀了他灭口,赶忙跪在地上表示不会到处乱传,磕头如捣蒜。
    陈帝摆了摆手,这个老太监跟了他多年,感情还是有的,命他起身后问道:“厉王、恬王还有宰相们都到齐了?”
    “回禀陛下,都到齐了。”老太监擦着冷汗。
    “对了,妍儿还在苏州晒盐?什么时候回来?”陈帝口中的妍儿,指的是吴国公主陈可妍。
    提到这个宝贝女儿,陈帝似乎忘了方才咳血之事,面带慈祥的笑容说道:
    “去了一趟大梁,回来后变了个人似的,还嚷嚷着鼓捣什么晒盐之法……净瞎胡闹,海边风大日头毒,晒黑了可莫要哭闹才是。”
    “公主殿下是在为陛下解忧呢!”老太监呵呵笑着,在旁凑趣儿。
    “解忧?她能安生点就算为朕解忧了……对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回禀陛下,公主已经启程,今日下午就能到。”
    “嗯……”
    陈帝满意点点头。
    随即吩咐摆驾“勤政殿”。
    所谓“勤政殿”,便是陈帝与大臣们上朝议事之地,两位王爷与宰相们已经恭候多时。
    ……
    不一时来到大殿。
    众臣参拜。
    陈帝吩咐“平身”。
    针对此次小朝会的议题,大殿中所有人意见都一致,那就是拒绝。
    拒绝大梁“合作抗辽”的提议!
    原因之一:大梁与南陈素来不睦,没有出手相帮的理由,大梁遭遇危机,他们全都在偷着乐呢。
    原因之二:那可是辽国啊,辽国铁骑名头响亮,他们南陈又地处东南,着实犯不着为了大梁而得罪辽国。
    原因之三:神雷乃南陈立国之本,轻易不可外借,大梁君臣倒好,竟想从他们这儿讨得神雷应敌,是在想屁吃?
    原因之四:梁辽两国一旦爆发战乱,他们南陈可以趁机扩张一下领土,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
    总之,这个议题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有了结果。
    厉王与恬王两大势力罕见的没有互相拆台搅合。
    陈帝对这一点十分满意,点了点头后,接着话锋一转,说道:
    “朕接到暗卫秘报,大梁兰陵公主鼓捣出一种名叫‘白糖’的糖,据说白如雪、甜如蜜,我大陈所产之糖远不能比。”
    “他们将白糖拉来我大陈,我大陈百姓争相抢购,据说万人空巷,拉回去的则是一车又一车的真金白银……”
    “诸位,大梁所产之物,在我大陈如此受欢迎,赚取金银的速度无异于巧取豪夺……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值得警惕啊!”
    “……”
    陈帝扫视着两位王爷与宰相们,面色意味深长。
    群臣面色微变,不敢抬头去看陈帝的脸色,因为他们心中有鬼,白糖在南陈大卖,他们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陈帝冷哼一声,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此举意在敲打群臣,刚刚才谈定要拒绝大梁“合作抗辽”的提议,结果这些臣子私底下却干着“资助大梁”之事。
    可别太过分!
    “退朝!”
    陈帝见敲打的效果已经达到,起身便走。
    恰在这时,一位小太监匆匆闯入大殿,双手托着一个黑色的信封送到陈帝身前。
    那是“暗卫”的密信!
    众臣心中明悟。
    因为只有“暗卫”才有这样的特权,不管什么时间,不管什么地点,都可以向陈帝呈送密信……
    在这一点上,南陈的暗卫没有大梁梅花内卫那般神秘。
    陈帝随手接过密信,拆开一看,当即面色就沉了几分,拿着信纸的手都在轻颤。
    那是被气到了!
    密信中究竟说了什么?竟将陈帝气成这般模样。
    群臣暗中打量陈帝面色,都想窥出一点端倪。
    “放肆!”
    陈帝终究没有忍住,将那封密信撕得粉碎,龙颜大怒道:“大梁欺人太甚!将我大陈当做什么地方了?!”
    “陛下息怒!”群臣齐声一拜。
    厉王越众而出拜道:“父皇请息怒,那大梁又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竟惹得父皇大怒,着实该死!”
    陈帝余怒未消,沉声道:
    “前两日,暗卫探得两位贩卖白糖的商贾的对话,他们说……我大陈是他们大梁的‘金矿’,凭借白糖可以获取源源不断的财富!”
    “……”
    听了这话,同仇敌忾的群臣瞬间哑火。
    没想到那封密信居然事关白糖的生意……
    大梁商贾居然如此出言不逊,竟将南陈比喻为“金矿”,随便他们挖掘……难怪陈帝如此生气。
    可是……白糖的利润着实丰厚,他们这些幕后既得利益者,着实不想放弃这块美味的蛋糕。
    因而只得低垂了头颅,默不作声。
    越众而出的厉王,顿时面色略有尴尬,早知如此,刚才就不该出来同仇敌忾了。
    恬王始终没有任何表示,呆呆盯着殿中某处,似乎依旧在神游物外,其实,自进入大殿后他就没有“清醒”过……
    陈帝没有理会群臣的反应,接着愤慨道:
    “他们还说,我大陈在他们眼中,就是‘待宰的羔羊’,只要缺钱了,就送一批白糖过去,反正南陈的人都抢着要……”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大梁凭借白糖在我大陈‘抢钱’不说,还轻蔑我大陈,当我大陈是什么地方?!”
    “……”
    陈帝这次动了真怒。
    原因有二。
    其一,以往,都是大陈所产之物风靡整个大梁,换回源源不断的财富,这是南陈每个人心中的骄傲与底气。
    可是现在,大梁居然鼓捣出白糖这等奇物,一举扭转局势,在南陈大肆捞金不说,还出言不逊,嘲讽整个南陈。
    这种心理落差陈帝着实不能接受。
    其二,陈帝如此愤怒未尝没有试探群臣的意思,结果令他更为生气,因为群臣全都哑巴了,低头一言不发……
    这不仅是大梁与南陈之间的摩擦,还是皇权与地方豪强门阀之间的较量。
    或者说,群臣的“不作为”才是他动怒的根本原因。
    “退朝!”
    陈帝用力一甩袖子,转身离开大殿。
    ……
    转眼,时间来到下午。
    陈可妍终于抵达江宁。
    数十日前,陈可妍自大梁回到南陈后,便着手安排晒盐之事,这等制盐之法乃苏贤传授,是两人合作的基础,她相信一定能够成功。
    这段时间她几乎都待在苏州辖下海盐县,那里自古便出产海盐,只是不怎么纯,正好用来试验此法。
    直至前日,毒娘子到来,传达了苏贤的原话后,她才动身赶回江宁。
    苏贤这点小忙,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晚了一步,南陈君臣已经谢绝大梁使者“合作抗辽”的提议,此事几乎已成定局,通常情况下不可更改。
    恬王府中。
    陈可妍亲耳听罢恬王的讲述,得知今日小朝会上的情况后,秀眉不由微微一蹙。
    恬王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还在那狠狠调侃大梁君臣,神雷乃南陈立国神器,怎么会借给大梁对抗辽国呢?
    由此可见,大梁君臣全都没有脑子!
    “本宫同意合作抗辽!”陈可妍忽然开口,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大梁女皇看来也是庸俗之辈……嗯?三娘你……刚才说什么?”恬王正侃侃而谈,乍闻陈可妍此话,差点被噎住,俊朗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三娘,是亲近之人对陈可妍的昵称。
    陈帝诸多子嗣中,她排行第三,故有此名。
    陈可妍平静说道:
    “本宫同意合作抗辽!”
    “这……”恬王万分吃惊,狐疑道:“本王记得三娘你最不喜大梁,怎会同意合作抗辽的提议呢?”
    “我自有考虑……对了,父皇在宫里吗?”
    “在的……”恬王想不明白,便不多想,见状劝道:“父皇心意已决,应该不会改口,三娘此去只怕无用。”
    陈可妍取出一只小瓷瓶,摇晃着瓶中雪白的细小颗粒,自信道:“我有七成把握令父皇回心转意。”
    恬王注意到那只小瓷瓶,奇道:“这是何物?”
    陈可妍小心收好小瓷瓶,宝贝得紧,不给恬王多看,抿嘴笑道:
    “此物可造福我大陈百姓,还能远销大梁、南楚、蜀、辽等国,赚得数不清的金银财富,它将使我大陈更加富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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